那时,大殿里的宴席正到酣时。
辰九出来借冷雪散酒气。十七八的少年郎,黑发长及脚踝,玉树一般行在梅中。
远远见得桥上一个披金着红的贵族少女,红着一张冰雕玉琢的脸儿,正望着河里哇哇大哭。辰九撩袍上去,待看清
人,轻轻唤句:“小鸾儿,哭什么。”
“哇呜呜呜……嗝!”明鸾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只话音还未落,便见水中猛然扎出个男人来。辰九定睛,伸出手来搭他上来:“重渊将军,怎么回事?”
“九贤王。”重渊顾不得擦去脸上雪水,将怀中纳着的一团湿漉漉的白绒取出,“小公主的兔子,落进水里了。”
明鸾连忙凑上前来,伸手一探,那兔子冰冰冷冷早已没了气息。
这便哭得更凶了。
“我看看。”辰九探出手来,接过重渊手上的兔子。
重渊的手炽热,辰九的手冰冷,只碰到了双方的指背。
辰九双指贴上兔子后腿内侧的股脉,少顷方道:“小鸾儿别慌。”
“……九王叔……呜呜……嗝。”明鸾瞪着眼睛,止住哭声。
辰九拇指顶住兔儿的腹部,向内一着力,便从兔子口中压出污秽的凉水。他怕明鸾金尊玉贵,不爱看这脏污,便将
污水悄悄纳在手中,负手擦拭在袍侧,“你看。”
“……咦?”明鸾探身一看,那小兔子抖抖耳朵,竟呼出两口气来,“活了!”
辰九以袖擦拭兔子身上水渍,递到明鸾怀中,“暖火烤上一会儿,能再活好些年。”
明鸾破涕为笑,抬头看辰九。只觉得满心欢喜好似都化作了冬末春初的第一缕春风,绿了溪池两岸。
“小鸾儿笑起来,比哭好看。”辰九道,“你可要记得,天家贵胄,金枝玉叶,往后不许这般哭了。”
明鸾抹了抹眼角,小心翼翼把兔儿捧在手里。一双细嫩的小手被冻得发红,声音却满含欢喜:“让九王叔见笑。”
“你是懂事的。”辰九揉了揉她头发,笑得温柔,“大曜国的嫡脉,不可轻易落泪。往后……你自会成一位百毒不
侵、矜傲高贵的大美人。”
明鸾半懂,只点头记下。想了想又道:“九王叔!贵臣家的嫡姑娘们都在花厅品茶呢,她们那是一个赛一个的妖
精!你陪我去好不好,她们私下里都喜欢你。你陪我去,她们定然气得嘴都要撅到鼻子上!”
辰九轻哂,拂袖遮住衣袍上的脏污,拾阶从桥上下去:“不了。今日城郊莽原有奔星夜雨,倘若错过了,便要等十
二年。”
明鸾有些泄气:“九王叔成日就喜欢星星月亮的……也不见讨个星星当王妃的……”
辰九穿入梅林之中,带笑的声音渐远:“待小鸾儿大些,定然带你一同去……”
穿过庭院、回廊、积雪池塘,辰九自偏门出了掖庭,上了八驾的马车。
贴身小厮见他白衣脏污,问道:“可是有什么人冒犯了殿下,怎便污了衣袍?”
辰九打帘进了车内,温和道:“不必了。小公主的兔子沾了水,弄湿了而已。正当岁末,府上浣衣的侍女都还年
幼,都回家除岁去了。这样的小事,明日再说罢。”
那小厮是他心腹,闻声笑道:“那个任性的小公主?上次嬴侯家的小世子调笑她几句,她便使唤重渊将军放了獒狗
咬人。重渊将军竟也听了,说还咬掉了一缕头发呢……”
帘内辰九轻笑一声:“她是任性,倒也纯粹。”便觉得是什么趣事一般,“一只小兔儿罢了,以君王独女的身份,
要千只万只都有。偏还愧疚得直哭,哭得都抽气了。任性狡黠些好,往后若受苦了,不至于挨不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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