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星耗尽了能量,濒临死亡,虚弱的内核无法维持正常运转,巨大的引力挤压、撕扯,星球快速塌陷,形成黑洞,吞噬刚刚诞生的爱情。
游季同顿下所有动作,鼻腔里还残留着她发间涌动的花香,筋骨与血肉却一寸一寸凉透。
是他太过唐突,心里欢喜她,便贸贸然地顺从本心做出了这样冒犯的举止。
也是他太过不通世务,相处这么久,竟然从来没有想过了解她的身份背景,婚姻状况。
“对不起。”游季同道歉的话说得分外艰难,“我不知道。”
他虽然离群索居,但人类所应该遵守的道德准则,还是有所耳闻并保持认同的。
白凝微微勾起唇角,驾轻就熟地掌控着谈话节奏,转了个话题:“季同,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崇拜了你很久?”
游季同还处于单恋受挫的低落情绪中,闻言有些发愣:“什么?”
“我很仰慕你。”她看着多年来从未移情过的偶像,不得不承认天才的头脑确实给他染上了一层睿智的光辉,令她无论何时看见他,心脏总会跳快两分,“你所有发布在学术期刊上的文章,我都可以倒背如流;你曾经留下过的蛛丝马迹,我都认真探究过;我甚至还向不少前辈们旁敲侧击地打听过你的个人信息。”
游季同没有感觉到被人追捧的满足,反而越发茫然:“谢谢,可我想要的不是这个。”
他渴望的,是平等的爱情,是情难自已的悸动,是想要每时每刻都和对方在一起的心情。
做志同道合的事情也好,做自己曾经避之唯恐不及的事情也好,哪怕什么都不做,只要一抬眼看得到对方,就会觉得幸福。
“我知道……”微风吹动,一片细长的绿叶落在游季同肩头,白凝极自然地抬手拂落,纤细的手指在他肩膀上停留片刻,又收回去。
她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哀柔婉转。
游季同的心,仿佛也跟着她这声叹息,直直坠落至谷底。
他忽然生出不甘,不愿自己还没说出口的感情就这么被命运扼杀在萌芽里:“白凝,我喜欢你,像你说过的,我对我身边的人与事总是毫不在意,但你对我的意义是不一样的,我没有办法具体形容你对我而言有多特别,可是我觉得……”
他一时想不出该怎么证明她的特别,急得额角渗出汗水,忽然冒出一句:“你和我的科学研究一样重要。”
白凝“噗嗤”笑出声来。
游季同窘迫起来,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明白。”白凝眨眨眼睛,并无一丝被贬低的怒意。
她清楚他的心意。
这表白,大概就相当于在说——
在他心里,她与理想地位等同。
这已经是最高的称赞与诚意。
“我也喜欢你。”她上前一步,虚虚地拥住他的腰。
游季同下意识回抱住她,明明是第一次做这样亲密的动作,却有种好像本该如此的熟稔之感。
“你……”他好像在坐过山车,已经死寂的心被她这句话轻而易举地复活,重新跳跃起来。
“如果你愿意,在我回国之前的这段时间,我们可以在一起。”相乐生的提醒正是她当前最大顾虑,她无法否认自己对游季同确实动了念头,但毕竟同处一个学术圈,若是以后撕破脸,对她有害无益。
所以,倒不是不能出手,只是相比起诱哄欺骗,开门见山的策略会更加稳妥一些。
花了好几分钟的时间,游季同非常吃力地理解了她的话。
短期情人,临时夫妻。
大抵,就是这样的意思吧。
他在感情经历上虽然是一张白纸,但毕竟从小便生活在美国,对于各种各样的性开放模式本应保持良好的接受度与理解度。
可这种事放在别人身上是司空见惯,套在他自己身上,却远远超出了大脑的负荷能力。
更何况,提出建议的还是在他眼里端庄内敛的她。
“那……你回国之后呢?”他问出一个颇为煞风景的问题。
但他不得不问。
“之后啊……”白凝依然保持着靠在他胸口的姿势,如同慵懒的猫在他干净整洁的白色衬衣上蹭了蹭,神情依赖,说出的话却足够清醒,“我们可以继续做朋友,或者……和以前一样。”
和以前一样,做彻头彻尾的陌生人。
好像心脏被什么利器刺穿,坚硬的棱角还残忍地戳在血肉里,毫无章法地绞动拧转,疼得他喘不过气。
如果不能永远拥有,何必要多此一举,给予他短暂得几乎抓不住的快乐?
他想不通,他也失去了控制自己情绪的能力,就这么直接问了出来。
白凝脸上的笑容淡了淡,环在他腰间的手放下,冷静地答:“我只是提了这么一个建议,选择权在你。”
是啊。
她的一举一动,无可指摘。
她没有说好听话骗他,没有模棱两可地敷衍他、愚弄他,只是给了这么一个解决方案而已。
他不同意,那么,就继续做朋友,等她回国,还是会渐行渐远。
他同意,也不过赚得几日快活,结果还是一样残酷。
两条路,都通往痛苦。
游季同深深吸气,到底放不下如影随形的骄傲,过了好半天,冷着表情拒绝白凝:“我不愿意。”
白凝没有失望,也没有难堪,倒退一步,从他怀中挣脱,点点头道:“好的,我知道了。游教授,很晚了,我们打车回去吧。”
怀抱陡然变得空落落,她的称谓也悄然转变,明明是自己做出的抉择,游季同却依然感觉到难以言喻的难过。
他回到家里,洗漱过后躺在床上,一向准时的生物钟突然失灵,迟迟无法入睡。
心口像被什么堵着,压抑得令他想要大喊,想要发泄,他拿起一个枕头紧压上自己胸膛,呼吸却依旧紊乱。
他又低下头,看自己一双手。
一个小时之前,这双手轻轻拢住白凝双肩,那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离一个异性如此之近,细想来,当时他的脑子里完全没有考虑过她身上是不是干净,事实上,抱在一起的那一秒,他的血液奔流狂涌,耳膜中甚至响起了兴奋的杂音。
她是他三十四年来,唯一喜欢过的人。
他想一直那么抱着她,想要她,想彻彻底底地拥有他,想把她留在自己身边。
一生一世。
可她注定不属于他。
有一瞬,胸臆中翻滚的纠结与痛苦令他生出后悔的念头。
如果从来没有清醒过就好了。
如果他没有被她点醒,没有重新认识这个世界,没有意识到自己对她的爱慕与渴望,此时此刻的他,一定还在按部就班地生活着,良好作息,规律饮食,将所有的热忱奉献于事业,过得简单纯粹。
可是,人世间的事,总是有得必有失,祸福相依,忧喜共存。
如果没有遇到她,他也不会感知到那么多超出想象的惊喜与快乐。
一夜未眠,第二天早上,游季同凭着坚韧的意志力,照旧按时去了实验室。
心不在焉地熬到十点,那个令他心神不宁的姣美身影一直没有出现。
不知道看了多少遍时间,游季同控制不住地开始胡思乱想。
她是不是生气了?为什么还不来?
不过,昨天晚上,她主动提出给他一个一亲芳泽的机会,就算他实在不能接受,也应该换个缓和些的方式好好同她沟通,不该那么不留余地地拒绝她吧。
他后知后觉地生出后悔,发现自己待人接物的方式真的存在问题。
他又想起之前似乎听人传授过经验,女人都是脸皮薄又记仇的生物,行事又极其情绪化,很容易做出一些不可理喻的冲动行为。
白凝……应该不属于此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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