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玉姜刚才在家里借着换棉袄,悄悄把钱拿了出来。撇开一切都不说,她不忍心看着这孩子大过年的过不去这个坎儿。
东子嘴唇嚅动着,终究什么也没说。
冯玉姜又哭喊了两声,转头看着东子瑟缩的身形,说:“婶子回去了。你去把能穿的衣服都穿上,这大敞着门的,别再
冻坏了。“
说完,冯玉姜站起身,走回寒夜中。
腊月二十八,村子里响起来呜呜咽咽的唢呐声。当地的风俗很特别,跟南方是不同的,喜事敲锣打鼓,丧事吹唢呐。这唢呐,当地人叫“把匠子”。东子给他奶请了一棚把匠子,买了一口杨槐木的棺材,大年二十九过了午,披麻戴孝端老盆,把他奶匆匆送下了地。
接下来,他还得敞着门,给他奶守七天的棚。守灵棚,就是在家里老人过世下葬之后,头七儿子孙子要在老人出棺的屋子里睡,守候老人的灵魂,随时回家来看看。据说五七之内亡灵还有可能回来转悠,五七内关门不能全关死,也要留条缝的,等上过五七坟,老人的灵魂才会彻底离开阳间,不再回来。
冯玉姜仍旧放不下心。寒风里清锅冷灶,敞着大门,空屋子里铺上麦草睡七夜,好样的壮汉子也撑不了啊!
她悄悄使唤山子,把那刚馏好的热馒头揣在怀里,给东子送了两回。钟母没在意,钟继鹏却不知怎么现了。
“女人心肠,你能落下什么好当心烧香把鬼引来了。”
冯玉姜说:“谁还没个难处这孩子在我眼皮子底下长大的,我不要落什么好,我就这样冷眼看着不忍心。”
钟继鹏说:“大过年的,他家办丧事,别去沾染了。要是叫妈知道了,你又有一顿好骂。”
冯玉姜笑着说:“你哪会子学会帮我瞒着你妈了有进步。”
“有进步那你奖励一下呗”钟继鹏说着,就把手伸到她被子里来了。冯玉姜隔着被子踢了他一脚,说:
“死开去。我今天晌午去街上买鞭炮,遇上谢老三家的了呢,不搭理我,还白了我一眼。”
钟继鹏忙说:“别提旁人行不我前两天也看见她了,缩着脖子,哼着鼻涕,怎么看怎么瘆人。听说这阵子勾搭上了北村看场的老王了呢,谢老三真是怂到家锅门了。”
“我说这阵子咋不热乎了呢,原来是叫人家冷落了。”冯玉姜挖苦。
钟继鹏使劲一拽,拉开了她的被子贴过来,笑嘻嘻地骂道:“怂女人,哪那么多讨人嫌的废话!”
过新年,少不得要贴对子春联,贴福字,当地还贴过门吊子。过门吊子,也有的地方叫过门钱、门签,就是五张不同颜色的贴纸,贴在门头上的,上面有各种吉祥如意的花样,喜鹊登枝啊什么的,挂在门头上飘飘荡荡,红红绿绿,喜兴又好看。
山子跟二丫自告奋勇去贴过门吊子,刚子在一旁帮忙兼捣蛋。贴着贴着,两个大的争执起来了。原来今年买的过门吊子,四张上面有字,正好连成“万事如意”,还有一张上面嵌着个“福”字,两个孩子为了贴的顺序争起来。
“万事福如意。”山子说。
“万事如意福。肯定是万事如意福。”二丫也坚持自己的意见。
钟继鹏走到大门口,笑骂道:“憨货,别管那上面是什么字,按颜色贴,大红二绿三黄四水五老蓝,就按这个顺序贴保准不会错的。”
他这么一说,山子立刻得意地挑出那张明黄色的,说:“怎么样这张带福字的是在中间吧认输吧你!”
二丫撇撇嘴,说:“感你比我高了四个年级,多上了四年学呢!等我上到初二,肯定比你强。”
对子不用买,那时候街上也没见有卖的。村里各家都是花两毛钱买一大张红纸,自己裁好了,去找会写字的人写。
一到这时候,村里头教小学的王老师就成了公众人物,大人,或是半大的孩子,手里拿着红纸挤在他家堂屋,围着桌案看他写对子,每年都是从年三十晌午前开工,到了黄昏时还有人上门来。
王老师便神采飞扬地挥舞毛笔,写好了,还要读给那个人听听,遇上一家子文盲的,他还要仔细给解释一通子,再做个记号,怕那不识字的主人拿回去贴倒了。
据说贴倒了的事,往年也是生过的,村子里谁家谁家,拿回去把那字倒头朝下贴了。
今年二丫裁好了红纸,问冯玉姜说:“妈,还叫我哥去找王老师写”
冯玉姜说:“为啥王老师那儿好多人呢,你跟你哥好歹也上学,你们自己不会写字”
二丫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写字当然会,就是……我写毛笔字不好看。要不让我哥来写”
山子兴奋地接下了写对子的任务。他一个初中生,拿着红纸去找别人写,实在是有点没面子的。但是村里人在难有比较的况下,认定了王老师的字好看,钟继鹏往年也就跟着随大流了。回头想一想,自己家儿子不也能写
就算赶不上王老师那字,可那是自家儿子写的不是试问村里过年能写对子的小孩有几个
山子挠了半天脑门,终于写好了大门的对子,写完了,他一边吹着墨,一边拿去跟冯玉姜展示:
勤劳门第春光好,和睦人家幸福多。
山子读完了,问:“妈,我写的好不好”
“好,当然好,妈一心就巴望着你们幸福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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