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玉姜没想到,孙老太来送米子,还带着那老些人。
孙家二嫂、四嫂都来了,还带来四个小家伙。一队人马,热热闹闹地进了冯玉姜的屋里。孙老太带来的四个孙子,大的已经十五六岁了,是孙老三家的,孙老三两口子听说都在部队上,只有这一个孩子,来奶奶家过暑假的。小的才刚刚四岁,是孙老四家的小三子,胖乎乎的,虎头虎脑,十分讨人欢喜,一进门,就跑过来往冯玉姜的床上爬。
“小妹妹呢我要小妹妹!”孙家小三子爬到床上来,张着两只小胳膊,就想去抱钟家小五子。
孙家四嫂赶紧一把把他抱下床,笑着说道:“哪来的小妹妹,姑姑生的是带把儿的,跟你一个样!”
“想要小妹妹,叫你妈有本事自己生去!”孙老太一脚跨进屋里,笑着打趣,对冯玉姜解释道:“这小东西,上了小妹妹的瘾了,整天想要小妹妹。头两天看见旁人家两岁的小小子,穿着个花衣服,非说人家是小妹妹,硬叫他妈抱去他们家里喂。”
孙老太说着走过来,坐在冯玉姜床边,审视了一下她的脸色,问:“怎么样能吃不坐月子一定要能吃才好,撑不起肚子,身子要受亏的。”
送米子,家里来了好多亲戚,但冯玉姜是踏踏实实坐在床上的,她是产妇,正在月地里,按理就该这样。反过来她要是跑出去招呼客人,才要被女客们数落。
冯玉姜说:“还行,平时的饭量。”
“平时的饭量哪里行,放开了吃,一定要把肚子撑起来。你看你四嫂子,坐月子的时候吃不多东西,你看现在瘦的跟个小刀螂似的。
混个温饱的年月里,老百姓难免把“胖”当成健康和福气。太瘦了,还会遭到嫌弃。孙老太这么一说,孙家四嫂就在旁边咕咕地笑。
“你小点声儿,个呆货,惊着小娃娃。”钟老太呵斥。当地人说“小娃娃”,是专指那些小小的、吃奶的小婴儿。
孙四嫂挨了骂,也不恼,反而压下声音笑着说:“我一欢喜就给忘了。”
一屋子人在这儿说笑,都各自压低了嗓门,小么小声的,怕吵到床上的小娃娃,小娃娃娇气,不能大声,会吓到的。就连那四岁的小三子,也叫孙家四嫂压制着不许大声叫嚷。
孙老太又问了些家常,吃什么呀,奶水够不够呀,孩子肯不肯睡呀之类的,冯玉姜头一回体会到了有娘家人送米子的风光,心里边暖暖的,就难免感动。
山子这时跑进来,说:“妈,外面要放鞭炮了,你看好小弟。”
孙老太一拍大腿,说:“这些子不着调的,这还没准备好呢,赶紧去叫先别放,等一等的。”
一直没露面的钟母终于肯露面了,手里拿着个簸箕进了屋,先笑着跟孙老太打招呼。
“老嫂子,你来啦我这满院子忙,等会子有功夫了找你好好拉呱。”
钟母说着把手里的簸箕递给冯玉姜,冯玉姜接过来,从头到脚地罩住小娃娃。据说,拿簸箕罩上,就能隔绝声音,放鞭炮不怕吵到小娃娃了。
农村里有些风俗习惯,很奇怪,也很有趣,至于有没有什么道理,谁知道呢!
屋里的女客们关紧了房门,告知外面说准备好了,大门外边的鞭炮声很快就响了起来。鞭炮响过后,冯玉姜拿开簸箕,孙家二哥小心推开屋门,伸头进来看了看,一脸的笑。
“我能进去不”
孙老太说:“要进你就进,头都伸进来了,还问能不能进!”
屋里住着的是产妇,照理说,男人是不能随便进来的。但这孙老二,今天出任的是小娃娃舅舅的角色,看望小娃娃是应该的。
“舅舅”在农村里是个很特殊的角色。小娃娃送米子,只要有舅舅,是一定要到场的,不然就显得舅舅不够重视;小娃娃从小到大,像送米子、考大学、结婚之类重要的喜宴,只要舅舅到场,上席是必须舅舅来坐的,就算是再有身份的人来了,他也得老老实实坐在舅舅的下席,不然,那就是不知好歹。要是有那不开眼的主人家,安排了什么人坐在舅舅上头去,是要被人骂猪狗不如的。
小娃娃满百日,剃百日头,得要舅舅来剃的,小娃娃娇嫩,其他人碰不得,唯有舅舅剃头才放心;有什么为难事,找舅舅,舅舅是必须给外甥撑腰的;就连外甥大了不正干,二郎八蛋,走了歪路,也要找舅舅,舅舅打外甥一顿那就是活该,该管!其他人来管,就理不直气不壮了。
所以,在很多地方的农村,“舅舅”是特权,是权威。
今天这样的日子,孙老二进这屋子,理所当然。
孙老二凑到床前,也不敢抱,伸头看了看那软骨隆咚的小娃娃,便说:“小外甥,舅舅这头一回看见你,那不能白看一回。”
说着,就掏出二十块钱来,放在小娃娃的脑袋旁边,冯玉姜连忙推让,这二十块钱,就是亲舅舅,也是过过的了。孙老二摆了一下手,也不跟她多,转身问孙老太:
“妈,你给小娃买的帽子呢
孙老太便从旁边一个大包袱里掏出一顶绒线小帽子。当地送米子,姥姥要给小娃娃买衣服、毛毯之类,其中是万万不能少了一顶帽子的,所以大夏天集市上照样摆着绒线帽子卖,不奇怪。
这帽子,不光是给小娃娃图个“冒头”的吉利,寄望他她将来出人头地,高人一头,更重要的是,帽子在送米子的风俗里担当着重要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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