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驷觫然, “阿娘?”
“魔龙之契, 唯有靠南宫家鲜血活祭, 方可加固。”容嫣道, “只有你, 或者他。所以当然是他……他已是一枚棋子,行尸走肉……更何况,他凭什么苟活着?他为夫不忠,为父不严,为君不尊,他枉配为人。谁知道南宫絮为何一念之仁解了他的凌迟果之诅, 只让他做了个傻子?!”
南宫驷怔忡地僵在原处, 似乎他也成了一枚棋子了,僵硬的,难以动弹的。
“驷儿, 为娘身不由己,难以动手。如今只有你……只有你能将他投入龙魂池,鲜血入池……他一条……一条贱命,便能换众人平安, 也算他……死后积德了!”
他还未做反应, 忽地,听到龙魂池那边有人在大喊“怎么回事?这些甲壳虫是哪里来的?”
甲壳虫……?
随即那个殿内便传来了此起彼伏的惨叫声, 还有薛正雍姜曦等人的喝令声。容嫣焦急道“尽快, 龙尾的血契已经断了, 还有最后两道契约, 等完全解开了,就算把他丢到血池里,也是于事无补。”
南宫驷被她当头喝醒。
“有什么好犹豫的?!”容嫣道,“是他四处为孽,害得儒风门到今天地步,驷儿!你快醒醒吧!没有别的选择了,你——!”
她忽然哑然失声。
紧接着,她的眼仁微微上翻,瞳孔急剧收缩,徐霜林似乎终于忍受不能,以最狠戾的灵力控住了她。
容嫣再也没有了自己的意识。
她脸上重新出现了做梦般的神情,她缓缓起身,朝着“极乐”那一边走去,回到她一开始待着的那个不起眼的位置,眼神放空,低声喃喃着“驷儿……告诉阿娘,举世毁之而不加沮,前一句,是什么呢?”
南宫驷在发抖。
他跪在地上发抖,他没有被任何东西所控,可是他觉得天罗地网,哪里都没有出路。
举世誉之而不加劝,举世毁之而不加沮。
这是他阿娘希望他做到的,好难。
真的好难。
小时候背晦涩难懂的逍遥游也好,还是令他十箭必须命中九次红心也罢,都是太难太难的事情。
如今,她跟他说,要用他父亲的血,去加固蛟山的血契。
他听着外头那哀哀惨叫,只听声音都知道苏醒的龙尾变成的甲虫会有多可怖,他又想起叶忘昔,还在黑暗里独自迎战蛇潮,等着他尽快查明一切回去的叶忘昔。
“驷儿……”身后是母亲的喃喃。
他缓缓抽出长剑,朝着南宫柳走去。
恨。
怎么会不恨?
他看着这个男人——
怎么会不恨他?
活挖了母亲的心脏,私通江东堂掌门,坑害碧潭庄李庄主,让儒风门毁于一旦留下一堆烂摊子和昭著臭名让他与叶忘昔惶惶然终日无处可归犹如丧家之犬不就是丧家之犬他怎能不恨他!!
佩剑举起,雪光映亮了南宫柳的面目。
那张不再年轻的脸上,带着几分稚子才会有的安详与平静。
南宫柳看着南宫驷,于是南宫驷的手就抖了,他别过头去,他说“你起来。”
“你是谁?为什么要我起来?我要坐在这里,我要等陛下……”
“什么陛下!”南宫驷朝他怒喝起来,心脏突突跳动,血管里血流奔涌,贲张,“那是你弟弟!出息呢南宫柳?!那是你弟弟!!”
“是弟弟也是陛下啊。”南宫柳被惊着了,又缩成一团,“你不要这么凶,你……你……你为什么哭呀?”
我哭了吗?
南宫驷怔愣地想。
我……我哭了吗?
苦咸的泪水滚滚淌落,和佩剑一起,跌落在地上。
南宫驷倏忽跪落于地,已是嚎啕。
为什么会这样?
他是恨他的,他以为自己真的能恨到逼迫着父亲随自己到龙魂池,重铸蛟山与惘离的血契。
他为什么不能恨?就是眼前这个人害的自己无家可归,家破人亡,他凭什么不恨?
可是……
可是真的下不去手啊。
当剑光照亮这个人的脸庞时,当他看到这个人眼角的皱纹时,他想到的,竟然是——
竟然是自己还很小很小的时候,在啸月草场跌跌撞撞地追着瑙白金跑。
腿脚不稳,最后跑跌了。
容嫣站在他面前,对哇哇大哭的他说“自己站起来。”
好疼。
可是真的疼,他挣扎了,也努力了,但却站不起来。
他伸出手,恳求娘亲抱他一次,拉他一把。
但是容嫣没有伸手,一直都没有伸手。
最后是另一只温暖的大手,将小小的他从地上抱起,抱到怀里,阳光洒下来,他看到一张脸。
一张年轻的,敦和的,好好先生般,总是慈爱和气的脸。
“哎呀,我们驷儿偶尔也是要人扶一下的啊。”这个人摸着他细软的头发,眼神很温柔,“要是都自己爬起来了,还要爹娘做什么呢?”
那是南宫驷记忆之初,对自己父亲最早、最早的印象。
在这个幽旷的,满是活死人的大殿,唯一的活人蹒跚着,跌跌撞撞地,靠着自己爬了起来。
他爬起来,可是很快又跪下了。
他朝容嫣所在的方向,遥遥长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再次起来,转身欲走。
忽然,衣袖被扯住。
扯住他的人,居然是南宫柳。
“……”
南宫柳从筐里摸出一个橘子,递到他手里,想了想,又剥了一片,直接递到了他的唇边。
“别哭啦,虽然不知道你要去做什么。但是橘子是甜的,特别好吃。我采来的,你尝尝吧。”
南宫驷不想吃,可是那瓣橘子就在唇边,南宫柳递给他,就像小时候无数次喂他吃东西那样。
酸甜的汁水在唇齿间散开,南宫驷狠狠抹了抹眼泪,终于下定决心掷落长剑,转身大步走出了前殿。
他来到了混战一片的龙魂池边。
那龙尾化作的甲虫太凶狠了,已经有很多的修士战死,地上血流成河。由于虫子太小,楚晚宁姜曦等大宗师一个人也只能护住身后不多的人,场面一片冗杂,犹如在沸汤内,鼎镬间。
没有人注意到南宫驷进来。
他走进殿内。
几个时辰前,他失去了灵核,以为自己从此要沦为凡人,庸碌一生。
此刻却忽觉得,原来命运知他心高,虽不厚于他,却在最后,也不薄于他。
唯一亏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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