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李秀巨大的惊疑,韩谦只是淡然的说道:
“我们在西华、鄢陵之间,搭建了两座长近二十里的栈桥通过洪泛区,以便在敌军主力被完吸引到陈汴驿道南侧及东南侧时,汴京军民能以最快的速度撤出!”
两座长近二十里的栈桥!
李秀恍然间明白过来,为何这段时间下蔡战事如此紧迫,棠邑往下蔡投入的匠师、匠卒数量却如此苛刻了,竟然在陈汴驿道以西同时搭建两道栈桥通过洪泛区,确保汴京军民快速的撤出。
李秀之前不是没有想过修建浮桥的可能,但洪泛区的地形复杂,即便不用考虑水流的冲击,修建浮桥的难度,也要远远大过水流平缓的溪河。
洪泛区淹水有深有浅,但普遍来说,浅淤处居多。
特别是入秋之后,随着上游来水削减以及河淮地区降雨减少,洪水渐退,很多地方大水都已退去,但黄泛区残留下来的泥浆淤积却深,仿佛沼泽,令骡马陷进去行走都极艰难。
所有架设栈桥的浮舟,都需要专门打造,才能用于在洪泛区搭建浮栈,无法征用现有的民船进行改造。
两道栈桥加起来长达三四十里,仅这种专用的浮舟,就需要新造三四千艘才够用吧?
李秀猜测最早不会超过五月,韩谦才着手大规模抽调匠师、匠卒,集中到寿州、霍邱的几座造船场里,但短短五个月的时间里,竟然能造出如此巨量的专用浮舟,棠邑的造船能力,强到何等地步?
这些浮舟只要在造船场预先造成,之后经颍水北上,抵达预定位置后,再从中心河道往洪泛区边缘快速铺设,自然不用担心被洪泛区挡在外围的蒙兀斥候会察觉。
当然,十数万妇孺要撤到鄢陵、西华两县境内的浮栈入口附近,也绝非三五个时辰就能做到,在此之前就需要将敌军主力彻底隔绝在浮栈通道之外。
而之前所有人以为陈汴驿道是河淮溪河冰封冻实之前,汴京军民往南、往西撤离的唯一通道,棠邑军以及汴京守军前期作战部署也是围绕陈汴驿道作为核心展开,甚至孔熙荣率六千先遣军正被蒙兀人憋在陈汴驿道的南头,徒有精锐兵力却展不开。
现在看来,这一切都是声东击西之计,目的就是要将敌军主力吸引到南线,吸引到陈汴驿道的东侧与南侧,十数万汴京军民,才从陈汴驿道的西侧新修浮栈,成功的金蝉脱壳。
也许到现在,乌素大石、萧衣卿或徐明珍,都还以为十数万汴京妇孺及五万多梁楚联军被他们成功的封堵在陈州以北呢。
“所谓的大会战,纯粹是诱敌之饵?”李秀震惊问道。
“也不尽然是,要是蒙兀骑兵主力不南下,我还是想着将寿州军部赶到涡水东岸去的,那样的话形势更为有利!”韩谦负手身后说道,“现在只能说跟他们打了一个平手!”
以万余人的伤亡,成功将十数万汴京军民撤出,甚至还从郸县、武亭、下蔡、涡阳等地疏导逾三十万民众南下,还叫打一个平手?
即便此举远不能说逆转河淮的形势,但也不至于说打一个平手吧?
这样的局面,怎么都要比十数万军民被歼灭汴京城中以及颍水、涡水之间的上百万民众都为朱让控制强多了。
韩谦没有安抚李秀内心震惊的义务,当下叫他走到铺开地图的长案前,跟介绍接应郸县、武亭守军的作战计划。
再有一天,汴京军民就能完撤到鄢陵、西华之间,先行的人马正经两座浮栈长桥快速南撤,然后经停留在颍水上游的军民船往宛丘南侧的新堤疏散。
而在鄢陵、西华两座浮栈的北侧、两翼修有几座坚固的小型城寨,可以供韩元齐、陈昆率汴京守军及援汴军撤入后,抵挡敌军的衔尾追击,但北线的兵马在半个月内部撤出,不是什么大问题。
现在比较麻烦的是温博、谭修群两人率部所守的郸县及武亭两寨,完陷入敌军的重围之中。
由于援汴军主力北上时,留下来足够的战械及粮草,这两座城寨短时间内不畏敌军强攻,但棠邑军还是需要对其进行接应。
方案就是利用鄢陵、西华撤下来的专用箱船、栈板,在郸溪河口位置——郸溪河相对较浅,夏秋间洪水泛滥,河道淤积泥沙,在入冬水位下降后已经无法通航——往郸城西侧的鸦头岭搭建栈桥,形成往东援应郸城、往东北援应武亭的支撑点。
倘若敌军不放弃对郸城、武亭的围攻,考虑到泥浆地最多再有一个月就会冻实,到时候蒙兀骑兵将纵横驰聘无碍,那就需要李秀率部在鸦头岭,利用险峻地形坚守到明年开春冰雪融化之后,再作其他打算。
当然,后续也会考虑将鸦头岭作为在颍水西岸直接威胁敌军在亳州中西部立足的前营堡垒,但后期基本上会考虑移交给梁军进驻。
“你无需担忧李氏族人的安,你率部北上后,我会安排窦荣率一旅精锐进驻其间,庇护下蔡的东翼。”韩谦看得出李秀眼里的一丝担忧,说道。
一旦发现汴京军民成功金蝉脱壳,不甘心受挫的敌军是极可能对下蔡发动更猛烈的攻势,但要是韩谦令窦荣率部拱卫下蔡的东翼,并将李家新寨作为主营,李秀却不怎么担心李家新寨会被敌军攻陷。
毕竟棠邑军旅一级的核心战力,怎么都要比他所率的千余乡兵战力强大不止一点半点;而经过两个月的建设,李家新寨作为东翼的主要支撑点,防御力已经得到极大的加强。
而李秀也明白韩谦如此安排,还是要用主力战营,抵挡敌军对下蔡防线的疯狂反扑,相比较之下,鸦头岭前期的防御作战任务不重,调用乡勇辅兵进驻就够了,后期等到援汴军主力从北面撤下来后,韩谦手里头的兵力就会完宽裕起来了。
…………
…………
“日,日,日,我就说他姥姥的匠师、匠卒都跑哪里去了呢,这些年跟大人玩阴的,谁他娘都没有玩过啊!”
李秀带李池领着新的作战任务回来,曹霸知晓详情之后只能指天骂地大发感慨。
李秀却深深晓得这一切并非用阴谋诡计所能部涵盖的。
蒙兀人不可能不防备韩谦另僻蹊径撤离汴京军民,掐准时机在北地河道彻底冰封一个月之前,将战事推到最,计算可谓十分的精准。
而在蒙兀骑兵主力南下参战后,寿州军及徐泗军都表现出相当强的战斗力与士气。
只是,谁能想到韩谦从筹备北援之初到今日才四五个月或者半年稍多一些的时间,就秘密筹备在颍水上游搭设两座横跨洪泛区、总长近四十里的浮栈通道呢。
除了新造近四千艘专用浮箱船外,考虑到浮栈在大规模人马快速通行时需要相对可靠的稳定性,数百组巨型锚碇,耗铁就高达三四百万斤,这差不多金陵官冶铁场一年多的总产量。
军事实力永远都不能简单的用兵马规模进行衡量。
由于棠邑拥有搭建超长浮栈通过洪泛区的能力,颍水两岸的洪泛区,更大程度可以说是对蒙兀从颍水以东往西进兵的障碍,而非棠邑从颍水以西和东进兵的障碍。
这也将直接限制寿州军或蒙兀人后续对颍涡之间这一区域的控制。
甚至蒙兀人这时候察觉到韩谦的图谋,想绕过此时堵在陈汴通道中段偏西位置的援汴军主力,从外围调动兵马进攻鄢陵、西华,也来不及了。
蒙兀人有没有可能反守为攻,从南面不惜代价的进攻援汴军主力?
李秀以为蒙兀人不会这么冲动。
双方在陈汴驿道附近的兵力规模相当,特别是五万多敌军是仓促间进入陈汴通道的南侧,之前更多是考虑切断陈汴通道。
陈汴通道南侧的五万多敌军,特别是南面还有孔熙荣六千多先遣军威胁其背腹的情况下,仓促间要将攻守之势逆转过来,主动进攻以为马步军为主、有几座简寨可倚的援汴军主力,胜算绝对不会超过三成。
李秀、曹霸将十多名队率集起来传达新的作战指战,等到窦荣率亲卫营进驻过来,交接过防务,李秀又将李池、李延兄弟二人留下来,他与曹霸就集结千余乡勇乘船沿淮河上溯入颍水。
六日抵达郸县西侧的郸溪河口。
李秀还是第一次乘船进入颍水,也第一次进入洪泛区的核心。
虽然此时已经入冬,淮水上游乃是长江上游的水位都降了下来,甚至禹水上游的水位都降到去年同期水平,但颍水在汇入禹水上游的来水之后,流量要比往年同期大出七八倍。
即便这一刻两侧大多数洪泛区的水位退了下来,但颍水两岸的残堤,差不多都还淹在水下,顶多冒一个头,大量的屋舍倒塌在泥浆里。
一路过来,沿岸不时能看见已经腐烂不堪人及牲口的尸体,成群的黑色鸦群仿佛气氛压抑的黑云在半空盘旋着,发出呱呱噪耳的叫声。
难以想象夏季水位最盛时,颍水两岸被淹成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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