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都清楚长信宫太后不简单,自新帝登基以来,锋芒也是渐为锋芒,但也没有想到会她此时的发难,竟叫杨致堂根本没有招架之力。
郑榆原本跟杨致堂没有什么大的冲突,但杨致堂此时满心想着继续拖延下去,只会将黄州及郑氏推万劫不复之地,乃是他所绝不能接受的。
郑榆这时候也是不吝啬落井下石,看向沈漾、杨恩、杜崇韬三人追问道
“要不要此时就开审逆案,与梁军是和是战,沈漾、杨侯爷、杜侯爷,诸公此时可要拿个主意啊!”
郑榆都没有看向张潮,也没有不觉得张潮会反对他的意见;而张潮也确实站在一旁颇为期许的朝沈漾、杨恩、杜崇韬等人看去。
形势是很明确的,一旦荆襄不守,位于洞庭洞以西的朗辰两州夹于叙州与荆襄之间,鬼都能知道韩谦下一步必然会出兵夺朗州、辰州。
削藩战事期间,张家率五千乡兵降附先帝而得重用,这也注定他张家从来都不是什么强硬的主战派,即便张瀚此时身为侍卫亲军最为重要的将领之一。
他们内里更指望蒙兀人及东梁军能将韩谦打得头破血流、骨断筋残,叫他们自己去打,就有些开玩笑了。
自天佑十三年以来,大楚还有比韩谦更猛、更耀眼的人物吗?
不要说韩谦了,大楚现在能挑出几个能与李知诰、温博、李秀比肩的将领来?
杨恩、沈漾、杜崇韬心里一叹,见长信太后牵着新帝的手,还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并没有要坐回到御案后的样子,硬着头皮说道“不处置逆案,高祖皇帝、先帝在九泉之下,死不螟目,而河洛若陷入胡虏之手,亦非大楚之福,接受梁国称臣纳贡,使守北疆,或为幸事……”
“诸卿心里可都是想清楚了,非哀家逼迫你们?”清阳问道。
“想清楚了,请太后下诏。”沈漾等人说道。
“除郑畅率御史台诸卿审办逆犯之外,着郑榆、蔡宸二人为和议大臣,你们几个有什么事情听他们禀报就好,莫要直接插手这事了,”清阳完忽视黄娥的存在,直接擅断独行的下诏,见杨致堂张嘴想说什么,不给他开口说话的机会,说道,“你也不要跟哀家一个妇道人家解释什么了,没有人能阻止你进宗庙,你自己到杨家列祖列宗的牌位之前解释去吧……”
杨致堂老脸涨得通红,亏他年纪不大,没有当场气闷过气去,但这时候也只能硬着头皮喊了声“老臣领诏”,但狼狈不堪赶往宗庙跟死人请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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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阳回到长信宫的大殿之上,心里有着痛击杨致堂之后难言的痛快淋漓跟振奋,但痛快淋漓之余,却又感受有一丝藏不住的疲惫之感。
看着在崇文殿干坐半天的彬儿回到长信宫里,在厢殿里读了一会儿书便睡熟过去,清阳轻叹一口气,走到书橱前打开暗格将信函取出来。
这封信都是无意义的字符,听到身后脚步声响,清阳转头见是雷成走进来,说道“你家君上的字,还真是丑啊……”
韩谦的字是欠缺些功力,也无怪乎早些年有人说他不学无术,雷成尴尬的咳嗽了一声,说道
“鳌山岛战船虽然尽数被烧毁,但八千兵卒都只是暂时被困在岛上,并没有被歼灭。谈判时,太后可下诏将周顿等人治不守失军之罪,削夺这些人的将职,使郑兴玄从侍卫亲军抽调武官将领去接收这部兵马,正式收编到侍卫亲军序列之中。不过在此事之前,太后最好要先看到郑畅使御史台官员大肆上书弹劾寿王杨致堂多番欲与蒙兀媾和之事——要让郑家与寿王结成死仇。”
杨致堂根深蒂固,弹劾未必就能将寿王杨致堂扳倒,更不要说沈漾、杜崇韬、杨恩都未必希望杨致堂倒掉,但将鳌山岛残军收编到侍卫亲军旗下,重建一支隶属于中枢的水师力量,沈漾、杜崇韬、杨恩则不会拒绝。
当然,这么做主要还是迫使郑家与寿王杨致堂彻底对立起来,令郑家无法再变更和议的主张。
清阳收起信函,看了雷成一眼,问道“莫非郑家也是你们的人?”
雷成笑涩笑道“郑家要是能为君上所用,事情怎么会有这么复杂?”
“这倒是的,但郑家就算这次受你们威胁,不得不转头支持和议,然而黄州始终处在淮西的威胁之下,他们怎么可能愿意跟杨致堂结成死仇?”清阳微蹙着秀眉,不解的问道,“你们暗中还许了他们什么好处?”
“未得太后允许,还没有与郑家接触,但君上同意公开祛瘴酒的真正药方。”雷成说道。
“这么说,右龙雀军南征岭南兵马,春夏以来疫瘴染病累计多达三千人,这个消息不假喽?”清阳问道。
“确是不假,祛瘴酒乃是君上与先君在叙州站住脚的根本,君上想要恢复与大楚的商贸,不拿出真正的诚意来,也只会叫太后为难……”雷成说道。
清阳知道郑家太需要祛瘴酒的药方,郑榆主持和议,也必然会提及这事。
只要是真的药方,哪怕是对外公开,目前也是郑家受益最大。
要不然的话,郑晖此时想要保住目前在岭南已占有的地盘都难,要是带着一堆伤病狼狈的撤回永州,对军心、士气影响就太大,后续驻守永邵等地,也还将面临清源军的报复反击。
清阳思虑片晌,又说道“郑家目前不得不倾向和议,而韩谦能拿出祛瘴酒药方,却是能迫使郑氏与杨致堂公开决裂,但整件事也不是郑氏一家能说得
算的,韩谦仅仅拿出这一点还远远不够吧?”
“当然,七月中旬之前谈成和议,双方裁撤边境兵马,解除戒严及军事动员,恢复商贸、减免过税,除称臣外,大梁每年还可以进纳包括棉布、铁料等在内,总值一百万缗的物资……”雷成说道。
“减免过税,这事沈漾、杨恩他们都不会同意吧?”清阳蹙着秀眉说道。
“诸州县榷卖及市泊税、过税,名义归盐铁转运使司所辖,但事实上除却地方州县截留,除去地方宗阀垄断,除去官吏中饱私囊,中枢最终又能将多少收拢到手里?”雷成说道,“现在减免的仅仅是地方州县所截留、官吏中饱私囊以及地方宗族势力通过种种手段偷逃的市泊税、过税,而实际应征收的税赋,都集中到大楚中枢手里,这里面的利弊,沈漾、杨恩他们不可能看不过来。此外,大梁也必然要从江淮收购食盐,每石一千钱的盐利,也都可以直接缴到中枢手里。而太后真要不想再叫沈漾、杨致堂、杜崇韬这些人指手划脚,和谈时可以约这些贡奉都应由内侍府掌管。钱粮乃权柄之要,有钱粮赏恩罚罪,才有嫡系亲信,才有人马可用,要不然的话,就连内侍府设狱,都要从御史台、大理寺借用狱丞、刑吏,太后怎么可能叫下面的将臣唯命是从,而非阳奉阴违?”
“哀家知道了,一切看郑榆、蔡宸怎么谈了。”清阳说道。
“那当然,老奴也只是将君上的心思提前知会太后一声……”雷成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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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决定和议,那韩文焕、韩道铭、陈景舟、冯翊一干人等就不再是逆囚,而是梁使,也不能再将王文谦、殷鹏押在内侍府狱。
王文谦、殷鹏临夜回到兰亭巷,宅子里已经鸡飞狗跳了好几天。
许氏等眷属、仆役虽然没有被抓入内侍府狱,但也被勒令居于宅中不得进去,京兆府时刻有衙兵盯着左右。即便将不多的细软之物拿出来贿赂衙差,往信王府报信求救也不得回应,而听闻韩府更是满门遭受到抓捕,更是令许氏等女眷心思惶乱,不知如何是好。
好不容易挨到王文谦、殷鹏放回来,院子里的女眷都是哭声连连。
外面的衙兵撤走,王文谦刚要吩咐家人去买两壶酒回来,却听到巷道里有辚辚车马声传来。
许氏有如惊弓之鸟,听到密集的马蹄声在宅子外停声,脸色瞬时变得煞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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