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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是再上等结实的马车,在快速行驶的时候,都免不了颠簸晃悠。
眼睛很痛的闭着,躺在他宽大温暖的怀抱里。“你哭过没有?”眼泪不是个好东西啊,随便流一下,眼睛就痛得要命的难受。
“小的时候哭过。”浑厚的声音在他胸膛中隆隆的响着。
“我不记得上一回我哭是什么时候了,大概很小吧。”慢吞吞的回忆着,“我一向是不哭的,好象小秋比我哭得还多。”那个冷静的女人小时候满爱哭的,一见到我因为淘气而受伤时,总是哭得眼泪鼻涕一把的死命扯着医生要求一定要医好我。
“哦?她是你的贴身侍女?”
“恩,她长我两岁,是个很好的女人,考虑一下我的建议,不会后悔的。”积极的开始劝说,其实满希望小秋嫁个好人家。
他声音很平淡,“我不想要她。”
思考,“她比我好啊,又不强势,背景又不硬,而且又有指挥丫鬟们的本事,当家一定很强,你想一下,娶她做正室,帮你管家,我咧,做侧室,帮你赚钱,你不是很享受齐人之福,不好么?”这种好处应该许多人很快乐的接受才对。
“我不想要她。”他淡淡道,“不要再胡说八道了。”
大爷显然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那换一个好了,“上一回你什么时候哭的?”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回答:“在我求回我的三个弟弟时哭的。”
没听懂,“什么意思?”
“家里没钱,追债的上门,为了不让他们抓住我弟弟,我卖掉了他们。”他的声音愈发平静,“但第二天我后悔了,去求回了他们。”
……“那请问债务是怎么解决的?”原来他的家境这么凄惨啊?
“当时只有逆府接受我的卖身条件,偿还了所有的债务,让我们有条件活下去,并且学习经商之道。”他的声线很平稳,平稳得有点过头了。
撑起身,眯着眼看他的面无表情,“原来你是童养婿?”看他的挑眉,耸肩,“是因为报恩,所以才答应联姻,娶一个强势,背景又硬的女人?哪怕那女人会骑到你头上作威作福?”
“你会骑到我头上作威作福么?”他双手扶住我的腰。
低头看他的手一眼,忍住拍开的念头,重新望进他漆黑的双眼中,“没兴趣。”勾了勾唇角,抓起他的手,看他粗糙的手心,“你吃过很多的苦,很辛苦的日子。”厚厚的茧盘踞在他掌心,十足的男人的手。
他垂下眼,微微笑了,“是很辛苦,不刻苦,如何能保证我的弟弟还在身边,值得的。”
对比自己嫩嫩的爪子,就连握毛笔握出的薄茧也会叫小秋磨了去,我是受不了身上多出任何这种多余的东西的,这就是男人和女人的区别了?有意思。“你很疼你弟弟啊。”推开他,坐到软榻的另一端去,随意的盘起腿。
“他们是我的一切,爹娘死后,他们是我唯一的血亲。”他静静道,“我很疼他们。”
瞥他,拥有大家族的我不是很明白这种专断的感情,似乎家人就是自己生存的唯一目的。曾经也这么想过,可下场还不是被嫁了出来?就算再在乎又有什么用?在乎是我的事,需不需要被在乎就是人家的事了。嘲弄的低笑出来,偏开头去不再有兴趣聊天,掀开帘子望向外边,“小秋。”
马夫停下车,让小秋上了车来,才继续行驶。
“姑爷。”小秋恭敬行了礼,才转过来,“小姐渴了么?”
“恩。”慵懒的打了个呵欠,俯入软垫内,掀着一条缝看她沏茶,忽然问道:“和你拜堂的是谁?”
小秋怔了怔,低下头继续手上的动作,“小秋不知。”
“是我四弟。”低沉回答的是他,坐在原来的位置上,拿着书卷,抬头看我一眼。
瞄他,“如果你四弟满意这个新娘,你会让给他?”亲情在他心里应该是最重要的吧,就算是他喜欢上的女人,若是他弟弟们看上,他会让还是不让?
小秋顿时止住动作。
他听懂了,黑眸一眨不眨的盯着我,“我争取,但不强求。”
对望了一会了,嘀嘀咕咕笑出来,“真有意思。”这样的性格算是温吞的了,满符合他稳重如山的气势的,但缺乏了点霸道和狂妄,也许是因为家境的影响?残酷的现实历练的确给予了他过多的经验去累计他现在的性格形成。可矛盾的是,如果不去强求,他如何求得回他卖出手的三个弟弟?
一笑了之,以后再去思考好了,现在不急。
小秋端上茶给我,再递给他。
慢慢品着香茗,让那股舒心的感觉流畅全身,合上眼。
马车缓慢停下,有马的蹄声在车外,“大哥,前方有人阻拦,要求见您一面。”
哦?他这么有名气啊?我怎么不认识?笑着掀开眼帘,看他起身出去,车内只剩下小秋和我,一下子宽敞了太多。
“小秋啊,你有没想过要嫁人呢?”嫁衣穿过,堂拜过,好歹应该感动那么一下下吧。
她坐到我身边来,细心帮我解下头冠,梳理着发,“小姐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低笑了,突然起身,压倒她,在她略惊讶的目光下眨巴下眼,“你越来越疏远我了,小秋,小的时候还让我赖在你身上的,为什么现在却依照着你的‘本分’而刻意的远离我?”
她仰躺在我身下,错愕的看着我,好一会儿才微笑,“小姐怎么会不明白?”抬起手,轻抚上我的脸,“小姐是天,小秋只是地面的一粒尘埃,‘本分’是必须得依照的。”
双手撑在她脑袋边,垂下双眼看着她,“小秋,我来打破这个‘本分’,你说好不好?”呵呵笑了,俯下头,“我来给你幸福。”
“小姐……”她湿润了眼。
门帘突然掀开,爆出一声大吼,“你做什么!放开她!”
猛的眯上眼,在看到身下蓦然睁大眼的小秋时,硬生生承受下背后袭来的掌风,咬了下牙,忍住喉咙上涌的腥甜,侧过头看是哪个笨蛋。
“小姐!”小秋惊叫,想都不想的双手抱住我的背,“天哪,小姐,你没事吧?”
看到车门外狂乱外加惊愕的男人收回第二掌,这才慢条斯理的起了身,顺便带起小秋,“你是谁?”懒懒拨开披散的长发,上下打量这个闯进来的粗鲁男人。
“小姐!”小秋惊叫着,“大夫,快叫大夫!”
“慌什么。”冷冷按住要起身出去找大夫的她,瞥向门外的僵硬男人,不是很耐烦了,“你是谁?”不认识,但敢乱掀这座马车的帘子的人,不会是普通仆役。
“我、我是龙青焰。”那个年轻男人半跪在马车驾驶座上,死死盯着我和小秋,满脸的惊恐和不安,“对、对不起,我以为……”他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再次瞪向我。
“前面出什么事了么?”懒得听他结巴,直接问我想问的。
他怔怔道:“有人包围了我们,打起来了。”
打起来了?“府里的护卫都在做什么?”皱眉弯身跳下马车,一阵眩晕袭来,用力撑住马车边缘,好一会儿才稳住身子。
“护卫在守护着您的行李和嫁妆。”小秋跟着下了车,扶住我。
甩开她的手,冷道,“命令守卫嫁妆的那些个护卫全部到前面去。”斜一眼向惨白了脸的龙青焰,“带路。”
他怔了怔,再次低头看看他的手,这才大步的向马车队伍前方奔去。
纵身跟随,很快的到达撕杀成一片的队伍前方空地。
“不象是山贼,他们不但有相同的服装,而且训练有素。”龙青焰在我身边焦急道:“他们的首领先是和大哥说了什么话,接着就动手了,他们人很多,我们的人勉强能抵抗,二哥叫我去找你。”
微眯上眼,看着前方混乱的局面,抬手止住迅速集合上来准备进入战斗圈的护卫们,“不用插手。”
“小姐。”小秋惊讶的低叫,“姑爷也在其中呢。”
“你不帮忙么?刚才的确是我不对,对不起。” 龙青焰急了,年轻的脸一下涨红了,“但你见死不救,你忘了你和我大哥拜过堂的吗?”
慢慢偏过头看他,“拜堂的人是她。”指指小秋,“她才是你的大嫂。”懒得理他瞪圆了的牛眼,转回去,扬声道:“翩凤,住手。”
“飞凰!”一声大吼,撕杀中有一半人立刻撤到五丈之外去,接着一个高高的白袍身形出现在我身前,兴奋的低道,“飞凰,你总算是知道我来了。”
小秋立刻倒抽了口气:“殿下!”
“你是什么人?”龙青焰出拳攻过去。
雪白袍子纷飞,他动作流畅的将龙青焰打到一边去趴,笑眯眯的转过来,“开心见到我不?”俯低下的脸庞俊美出色,剑眉飞扬,细哞狭长,肤色若玉,浑身散发着浓浓的贵气,一看就是败家子弟。
瞥见另一半人仍警惕的拿着兵器,龙玄释则观望着这边,并未有任何举动。仰头向面前的男人,“你来做什么?”莫名其妙的出现打打杀杀,“改行做土匪了?”
他低着头咧出个难看的笑,“谁叫你嫁人了?”精美得有些过分的面孔张扬着不满,“我不来,难道还真让你嫁给个老男人啊。”
白他一眼,“如果能选择,我谁也不嫁。”挥挥手,“你可以走了。”
“飞凰!”他一把抓住我的手,“我不准你嫁!你是我的!”
挑眉,奇怪了,竟然天底下还有人敢对我咆哮“不准”我做什么?“抱歉,拜过堂了。”挽出个幸灾乐祸的笑,看他怎么反应。
他倏然眯了眯眼,细长美眸闪出阴狠,“我杀了他!”放开我的手,转头就拔剑。
“喂!你玩真的啊!”差点倒地,忙揪住他的衣袍后摆。
他怀疑的回头看我,“你要阻挠我?”
弯出个大大的笑来,“见到你很开心,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了的。”
他收软剑回腰,绽出灿烂的笑容,“我也是,收到你要出嫁的消息,我快马下江南,就指望能拦住你。”
真的能拦得住的?背起手,思索着,微笑。
“你笑得很诡异,我错过了什么?”他盯着我,突然眯上眼低吼,“谁伤了你?”一手抓住我的手腕脉搏,不了一会儿便转头咆哮道:“把伤药拿上来!”
“大惊小怪。”皱上眉,抽回手。
“大惊小怪你个头!淤血吐出来了没有?”他的声线一下变得很冷,“你的贴身丫鬟难道连一点作用都没有?”转到我身后,翻掌拍到我肩背之间。
喉咙忍不住收缩,无法抑制的一口血吐出来,身子在瘫软之前被一只大手扶住。
翩凤把药喂到我嘴边,冰冷的瞪向小秋,“还不快去拿水来!”再瞪回搀扶着我的龙玄释,“你是什么东西?”将药瓶弹回给手下,他眯着眼上下打量着龙玄释。
等待眼前的黑暗过去,才睁开眼,先推开龙玄释的手,再瞟向翩凤,“这位是龙玄释,和我联姻的男人。”瞥见翩凤眼里骤然爆起的杀机,冷冷哼了一声。
杀意消退不少,但仍残留在那双细美的双眸中。他看向我,“退婚,府里我去说。”
“懒得理你。”甩都不甩他,转头,忍住咳嗽的欲望,往马车那边走。
“飞凰,你这哪里是很开心见到我的态度嘛。”他唠唠叨叨的跟上来,高挑的身型晃来晃去的,“笑一下,笑得很诡异也好,你不笑的样子好丑。”
望天,“小秋,把他赶走。”
小秋还未开口就被他利眼瞪过去,“滚开。”
知道小秋肯定是“滚开”了,才偏头看他,“嚣张。”傲慢的伸出手。
“谁比较嚣张啊。”他哈哈笑了,单手撩开马车帘子,伸出手臂让我扶住上了马车,他才轻松的跃上,跟进宽敞的车内。
“请龙少爷也上马车。”对着车窗外道,我陷入软垫中,一直郁闷疼痛的胸口才好受一些,“别吵架,我难受。”闭上眼,龙青焰那一掌不轻,就算服了药,还是痛。
等龙玄释进了来,马车开动,翩凤才出声:“谁伤了她?”声线阴冷无比。
感觉龙玄释动作轻柔的拥抱起我,才懒洋洋的掀了眼,看到翩凤阴寒的细长眸子,“你想叫我去死?”捂住胸口,咳嗽一下。
他垂下眼,“你总不能叫我不生气吧。”
“是不能,但别在我面前。”重新闭上眼,“他不知道这件事,是在你们打起来的时候不小心发生的。”
身后宽厚的胸膛僵硬起来,该是猜出是谁出的手了。
“他是翩凤。”挑开话题,“绰号是殿下。”
翩凤冷嗤一声,仍是冷淡的开了口,“你好。”
身后低沉醇厚的声音终于出现,“你好。”
不指望他们能客套到哪里去,直接眯眼望向翩凤,“是不是上回的事没处理好?”所以才大老远的赶来找我?
他潇洒随意的盘腿坐在软榻里,双手搁在分开的双膝上,“不是,是因为你出嫁。”
思索,“我记得那件事,我并没有来得及处理完善就回府过寿,应该是结尾有问题的。”
他恼了,皱起浓眉,“我来是因为要阻止你出嫁,不是那件该死的事情,底下那么多人白吃饭,也不怕我要了他们的命,你就不能轻松一下,别老这么紧绷着成不?”
“这让我觉得有成就感。”淡淡瞥他。
他叹气,“我知道。人全跑了,一个也没抓住。”
不太敢相信,“你在也会这样?”
他大大咧咧的一笑,“我不在,老头把我关起来的。”
盯住他很久,明白了,“你和老头吵架了?因为我?”得到点头,干笑一下,“你现在是偷跑出来的?还带着这么多人?”
他抓抓狂妄披散肩头的黑发,笑得傲然,“死得早的是老头,又不是我,他们敢不听我的。”
“事情就这么搁下了?”
“当然不,我会把事情圆满完成,顺便带着你回去,气气老头。”他呵呵笑。
“天真,我嫁人了。”直起身,示意身后很大块头的沉默男人,“喏,本人的夫婿在这里,请不要当他不存在。”
翩凤轻笑不止,“就算你当了寡妇我也会把你带回去。”
警告的瞪他,“闭上你的乌鸦嘴。”靠向一边的软垫,抬头看着龙玄释,“你介意他是这种货色么?我和他很小就认识了。”
他低头看看我,望一眼那方笑得乱不正经的翩凤,“他是你的朋友,我接受。”
斜眼向翩凤,“你介意我的夫婿么?”
他勾起唇角,盘起长腿,“我很介意。”
这话没法谈下去了,指了指马车的门帘子,“滚。”闭上眼,重新窝回龙玄释怀里。
“飞凰,你不能这么不公平对我,我连一点机会也没有。”翩凤闷闷的凑过来,就在我面前,直接当龙玄释不存在,“和你认识这么多年,连五台山都一起去了,那些枯燥的佛经我都陪你去背,为什么到头来你嫁的是个连我也不认识的男人,却不肯给我任何机会?”
到头来……慢慢掀开眼,“翩凤,和你认识了这么多年,陪你去闯荡去玩乐,为什么到头来,我什么也没有了,你还来逼我?”伸出双头捧住他的俊脸,“你要像府里那些人一样伤我的心么?”
他深深凝视着我,细美的眸子染了淡淡的忧伤,“你知道我不会,可我的心伤了,你怎么来弥补?”
“别犯下和我一样的错误,快乐些。”
“我连我最想要的都得不到,我怎么快乐!”他低吼了。
“你只是舍不得,我们太相象。”如同光和影,相依相随,却永远无法真正并存相视。
他握住我的双手,紧紧闭上了眼,“见鬼的,为什么我连反驳你的话都想不出来?”
明明知道太多东西是必须得舍弃,但心会痛,很痛。“我舍不得你,翩凤。”这世界上最了解和我最了解的人。
“凤飞翩翩兮,四海求凰。”他松开手,对着我一笑,深情无比,“我以为这会是你和我,结果我错了。如果我不是我,如果你不是你,那么我和你……”
酸涩了眼,微微勾起唇,“如果我不是我,如果你不是你,那么我和你,应该就是凤凰成双了。”儿时的青梅竹马仿若过眼云烟,眨一下眼,“翩凤,送我入龙家吧,我不愿我的过去全部被湮灭。”
他点头,“有时候我真希望你不要这么敏感和骄傲,飞凰,女人出嫁并不是抹杀她的过去,你知道,这是人生必然要经历的。”
噗嗤笑出来,“你又没成婚娶妻,说什么大道理。”
他也哈哈大笑,“实在很难想象你以夫为天的样子哦。”
冷眼瞅他,敢嘲笑我?“小心你以后被成群的老婆爬到头上去。”
他笑着,坐回原位,歪头看着我,“能爬到我头上的女人只有一个,她又不肯嫁我为妻。”
“我能爬到任何人头上,放心。”笑呵呵的,仰头看面无表情的龙玄释一眼,“你介意我爬到你头上么?”
他深沉看了我许久,大手抚上来,盖住我的眼睛,暖暖的,温柔的。“休息一会儿,青焰的掌力一向控制不好。”
没有反驳的闭了眼。
安静的马车在微微颠簸内沉入寂静。
平宁中,身下的厚实胸膛紧绷了一下,马车内的气氛突然肃杀起来,好一会儿才消退。
不管了,睡觉。
在马车停下的前一瞬间醒了来,合着眼好一会儿不肯睁开眼。
轻笑,是翩凤的,“装死,爱赖床的小孩子。”
懒得理他,动也不动的躺了很久才掀开眼,瞅依旧舒服坐在那边的俊美男人,伸出手。
他轻笑不止,探出胳膊,让我扶着起了软软的身,“你想一侍二夫的话,我可以考虑。”细长的眸子挑衅的瞟向我身后,“你怎么认为?龙公子?”
“我不会与人分享我的妻。”醇厚的嗓音沉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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