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芬老头儿官拜司徒,至人臣之极,亲眷友朋遍布洛阳朝中,说实话此生已可无憾矣。但他还得为家族作长远考虑,乌氏梁根基终浅,与其靠着姻戚关系,烜赫一两代,何如去博个开国郡公的名爵啊?再者说了,时势如此,倘若自己不先下手,将来难免被边缘化。
其实梁家和荀家一样,都属于两头下注,狡兔三窟,但荀家在两头俱为姻戚,都有牢不可拔的势力,梁家目前的状况却多少有些尴尬。终究梁氏子弟首先还是听梁芬的,而梁芬跟裴大司马,盟友的况味要更重一些——盟约这玩意儿,还不是随时都可以撕毁的吗?如何可恃啊!
所以他才想先行一步,先以退为进,故意使荀氏坐大,继而就想利用荀氏的失策,煽动裴该入洛。为此在离开洛阳前,梁芬就已经预先做好了相应布置,和梁浚、梁允,乃至真正留洛西党首脑的殷峤,都打好了招呼。
——至于新任尚书卞壸,其实他身上裴该党羽的标签最明显,资格也老,奈何梁芬先后暗示过多次,卞望之却总是装糊涂,一副不朋不党的臭德性……
但是他也吩咐梁浚等,说政治要靠军事来支撑,咱们的行动,要相应军事方面的胜负、变化,所以你们都得听殷尚书的。终究殷峤素以知兵著称,而我梁家就没人懂打仗啊,这若是时机把握不好,恐怕反受其害。
故此梁浚、梁允才会联袂前来,夜访殷峤,问说你看看时机是不是已经成熟啦?谁想却被殷峤一口给回绝了。
眼看二梁面色不豫,殷峤只得把话说得更透一些,分析道“以大司马之势,随时可以入洛,欲寻荀氏罪过,亦不为难。先司徒故作此谋划,是为大司马正名耳。然而若洛阳危难,大司马虽得其名,却反失其势,难道不会怪责我等吗?
“且大司马以灭羯而混一天下为己志,素怀仁心,则中军稍挫可也,若逢大败,即便洛阳不失,也恐兖、豫间将化为焦土,此岂大司马所乐见者乎?”
二梁闻言,不禁面面相觑。梁允就问了“难道大好时机,就此错失了不成么?”
殷峤安慰他们说“但祖公不起,许季祖终不能破贼,羯势雄强,难道还怕别无机会不成么?我今所虑者,是即便不易其帅,许季祖终不能守荥阳……不如且安坐以待形势之变,倘逢危难,乃可鼓摇荀氏奉天子西归……”
梁浚闻言,大吃一惊,忙问“难道要将洛阳拱手让与羯贼不成么?!”
殷峤心说你们刚才的谋划,就是打算把洛阳拱手让给羯贼啊,真是没有战略远见……表面上却只是微微一笑,说“非也,洛阳城防牢固,至不济召裴盛功(裴丕)自河南来护守,自可待到大司马率军来援。我等乃可以此说,力阻荀氏,候大司马来,即可以欲弃都城,妄迁天子之罪,洗刷朝政了。”
二梁点点头“此计或者可行……”
殷峤正色道“此乃不得已之下策耳!我但愿许季祖可阻羯寇,唯看其性,待贼之退,必不敢远追,到时候再如君等所言,讽群臣弹劾之,并且累及荐主祖公。君等切勿盼望中军丧败!”
二梁急忙撇清,说哪能呢,我们没这么混蛋……
既然殷峤不肯点头,二梁也只得暂且收起了趁机兴风作浪的念头。可谁想到短短两天之后,留守洛阳的祖涣便将祖逖临行前所留上奏,直呈御前。祖逖在上奏中说,自己的病情稍有起色,因此前赴军中,代许柳将兵,之所以不先奏明天子,是怕消息泄露,让羯贼预先有了防备……
当然也会拿白起秘密往赴长平军中,以迷惑赵括的古事举例。后文反复谢罪,恳请天子宽宏,且待羯贼退去,东线无警,再治自己欺君之罪可也。
司马邺对此倒是并不感到愠怒,因为祖逖假黄钺,实掌东线军务,对于战略的布画,往往连尚书省都不必通知,他直接就能够专断了,不过事后写份说明,方便存档而已。尤其司马邺虽然逐渐提升了听政的频度,在梁芳等人的唆使下,对于政务也敢发表一点儿意见了,终究事总台省,他仍旧属于半拉傀儡……啊不,垂拱天子。那么祖逖出征,不跟自己打招呼,往大里说确实是欺君之罪,往小了说,这不是最近几年的常态吗?
他只是问祖涣“祖公病已痊愈否?果然可负出征之劳乏么?”
祖涣当然不敢说老爹的病基本上已经好了——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若抽丝”,祖逖此前病得都只剩一口气了,即便得愈,也绝非一二月之功,那你未免欺瞒天子太久啦,而且过于成心——只是回答说“略有好转而已。然而此番羯贼师而出,欲谋洛阳,家父不放心许领军,恐其骤掌中军,时日尚浅,难以服众,有害战局,复不敢因贱躯而忽国事,乃强撑病体,东向荥阳……”
老头子病没好啊,而且还是临时起意,真不是故意要瞒着陛下您。
群臣得知此事后,也各吃惊,当然难免每个人的心思都不尽相同。殷峤是喜笑颜开,说“我方虑许季祖难御羯贼,既得祖公将兵,可以无忧矣!”荀邃点头附和“是啊,甚好,甚好。”心里却说,这老头儿怎么一病竟年,竟然不死,还能起而将兵呢?那我从前欲抓军权的种种举措,不都是无用功吗?
梁浚、梁允免不了再来夜访殷峤,叹息道“时机错失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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