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先耳边全是将士们互相嘲笑和抱怨的打趣声,到了这个时候当然没有必要保持安静,禁口令已经取消,很多将士在列阵时还是在交头结耳,甚至在彼此说笑着。
也有一些人神色还是相当严肃,出战前所有人都要写好遗书,识字班办了一阵子了,有不少武卒可以自己写,大多数人还是词不达意,选择请人代写。
无非是交代一些后事,比如一些钱的处理,对家人的嘱咐,对未来的期许,对亲人的安排等等。
徐子先看过一些,心生感动,但还是把将士们带到了这个危险的战场上。
现在他身边都是被他一手训出来的战士,顶尖的战士,体能过人,武艺超群,意志坚定,能够令行禁止。
这是一群壮实的,乐观的,对未来充满信心的好汉子。
注定会有人死在这里,他们也是从襁褓幼儿长起来,是各自父母心肝宝贝,从出生到蹒跚学步,再到长大成人,现在他们是每个家庭的顶梁柱,是儿子,丈夫,父亲,但他们注定会有一些人死在这里。
徐子先并不矫情,原本他以为自己可以很理性的看待这些事,但真实的生活不是游戏,人类不是数字,眼前这些人会大声说笑,在营区时对自己行军礼时会显露出紧张和尊敬等若干复杂的情感,他们会抱着自己的儿女欢笑,也会和妻子低语呢喃。
这些人有血有肉,不是数字,带着他们走上战场,哪怕是做最正确的事,这里每个人都对岐山盗恨之入骨,不惜自己的性命,徐子先仍然是觉得责任重大,甚至会对每个战死的将士心存内疚。
但他还是来了,并且不会后悔自己的决定,如果有必要,徐子先还是会带他们走上生死战场,并且眼睁睁的看着部下死去。
甚至会兑子,计较损失,用自己将士的牺牲换取应得的胜利。
在这时,徐子先隐隐摸到了为将者的入门券,忍耐,细致,决心,意志,还有能牺牲他人的品格,也就是所谓的慈不掌兵。
两手的掌心也是火辣辣的,在来此之前秀娘和小妹赶出了一副鹿皮手套。
鹿皮在福建相当难得,不象北方,不管是兔皮还是狐狸皮,羊皮,乃至虎皮和狼皮都相当常见。
皮货在福建是硬通货,其实这个时代的福建也相当寒冷,但由于兽群稀少而皮货相当罕见,只有贵人们才有一些野兽的兽皮储藏。
有这么一副手套,徐子先在往下滑动时还是感觉到掌心刺痛,他不停的用脚来减缓降速,眼前有山体不断滑落,灌木,枯草,山石,如画片一样迅速在眼前掠过。
南坡估计有百米之高,还好不是太过陡峭,否则就算以索降的形式也是根本难以进行。
还有不少将士是从远处的两个缓坡下来,用灌木,石块不停的当立足点,其间不少碎石块滚落下去,看起来相当的惊险。
这也是数月前就开始的攀爬训练的成效,若不然,只能以绳索自一边慢慢降落,海盗们会在大股武卒降下之前就整队完毕,然后用弓箭将半山坡缓慢而下的武卒们射成靶子。
徐子先落下之后,刘益等人亦是在他身边落下,相比起来,刘益这浑蛋的神色要从容淡定的多了。
“整队备战,升起中军红旗。”
“是,大人。”
高时来在徐子先身边任掌旗官,在他的命令之下,中军红旗开始展动起来。
在红旗向左右飘动时,两千武卒和厢军将士们开始以小队,哨,都,营排成整齐的方阵。
徐子先决心用鱼鳞阵进行冲击,此阵是大将位于阵后中心,以大旗全盘指挥,将士摆开成一个个小型的阵列,阵分两翼,左右游兵为最先,乱敌阵脚,其后是先锋,是主要的突击阵列,不论是游兵还是先锋,都是以队和哨为主的小型方圆阵。
然后是大阵主力突击,接着是后阵两翼随中阵大将突击。
不破敌阵,则阵列突击不停,没有预备队也没有保留后撤的阵地,没有游骑接应,和海盗一样,徐子先也是视本战为生死之战,说是能打输了之后再来一次,但徐子先自己心里明白,不管是天子,或是两府,或是福州的大员们,哪怕是齐王在内,怕都是没有给徐子先再来一次的可能。
禁军不行,厢军不行,徐子先这个矢志要替父复仇的新星也是不行,而岐山盗为祸多年,朝廷无力可制,惟一的办法当然就是只能够招安。
一旦招安启动,徐子先也无力反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陈于泰摇身一变成为大魏的官员,甚至朝廷会把岐州港给陈于泰,给军饷赏赐安抚,要等多年之后,逐渐把这些海盗分解消化,才算是彻底完成了招安。
这岂不就是杀人放火金腰带?
徐子先宁死也不愿看到这样的结果,今晚当然是与陈于泰做个了结的时机,唯有死拼,不惧失败,不畏牺牲,哪怕损失再大,能将东藩,澎湖,岐州港,还有南安,水口,谷口各镇相连,象是众多的珍珠被串成一处,不论是从哪一个角度,对陈于泰的这一仗都必须赢,而且要赢的干脆利落,要赢的酣畅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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