贿赂府衙的司官,把罗振邦从监狱里提出来并不难,李谷有自己的渠道消息,知道很多江湖上的事,衙门里的官员不能知道的事情,江湖中人早就知道了。
比如罗振邦的身份相当好查,其图形画影和文字说明的底档就在府衙和提刑司衙门,那些孔目官稍微负点责任,这矮子的身份早就查出来了。
捞人的钱当然是从蒲家给的钱里支出,那是一笔巨款,李谷已经取了一小部份,大半分文没动。
如果得不到支持,赵王府的人脉根本不能动用,想做眼下的大事,李谷一个幕僚根本就无能为力。
王府之中,赵王住正堂和几处精致的院落,徐子威住东院,也是划走了不小的地方,其余几个公子都住在西院,都是还没有娶亲,徐子文已经到了年龄,但一直没有挑到合适的结亲对象……贵人们的妻子不讲究相貌,更不讲什么女红针织,最要紧的是家室。联姻会给双方的家族都带来好处,然而现在的局面,赵王府可挑选的范围太小。
那些文官世家,在几年前都很乐意将女儿嫁给徐子文,徐子文相貌英俊,风度翩翩,文才风流在福建路都是拔尖的存在,其雅集甚至名扬大魏。但现在不同了,文官多半因为昌文侯府和中山王府的联姻倒向了徐子先,徐子先的能力,才干,德行和操守都令文官们信任。徐子文的那点文才和现实的利益相比,苍白的不堪一击。
现在愿和徐子文结亲的,多半就是那些毫无实权的落魄勋贵,想把女儿嫁入高门的富商,和这些家族联姻,得不到什么好处,反而是被对方沾光,对赵王府来说是赔本的买卖,若是要女人,这些贵公子哥要多少有多少,而可以提供助力的妻子,还有她身后的家族,这样的联姻才有意义。
现在的徐子文已经不太配赵王给他倾斜更多的资源,年过二十婚事都没有定下来,赵王的态度也是相当明显了。
府中人都是在传言,这是因为泄露了毒杀齐王的事,行事不谨,而且没有什么真正的本事……徐子威也是草包,好歹还能骑马入军营,展现一下武勇,能在表面上统领大军。而徐子文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质书生,在几十年前,文官当道的时候宗室中的文才很受重视,现在很明显时至乱世,读书人已经毫无用处了。
李谷在天黑之后回到王府,先见过赵王,没有谈什么要紧事,和其余几个清客陪赵王用了晚饭,起更前后离开,赵王回到后宅休息。
李谷却并没有回自己的住处,他的事情已经发动了,是否成功,得看下一步的努力。
在走向徐子文住处的时候,李谷也问自己为什么要如此做,脑海里浮起这个念头的时候,李谷的脚步停滞了一下,半响没有挪动。
过往的仆役很是奇怪,看着这个赵王的心腹幕僚神情呆滞的站在路中,人们小心翼翼的挪开身体,避让开来,不敢去打扰李谷的思绪。
半响之后,李谷才苦笑摇头,继续向前。
他已经明白了,自己这么做的原因很简单,就是出于恐惧。
此前赵王对南安侯府的那些伎俩,那些阴谋设计,大半出于李谷的贡献。
一旦徐子先查明一切,对赵王父子未必能下狠手,把事情做绝,怎么对付李谷,或是对李谷的家族,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将事情做了,赵王有犹豫和迟疑的本钱,他怎么样都是天子的亲生父亲,哪怕徐子先控制了福建,甚至在十几年后成为下任天子的生父,成为大魏监国,他也不能公然逮捕赵王,甚至还要给赵王一些体面,宗室之内,亲族血脉的关系无法割舍。
而李谷这种腹黑的幕僚,正好推出来明正典刑,不管是推到东市斩首,或是绞决,又或是暗地里刺杀,再抄没家产,流放李谷的家人,这都是显而易见的事。
李谷还相当明白,如果不做努力,那可怕的结局就摆在几年之后,三年,或是五年?不会太久的。
有那么一小会儿,李谷感觉徐子先不象是那种心狠手辣的人,他对人很温和,行事有章法,好象不是那种枭雄之主的性格。但转念一想,中山王在江滩一战时的狠手,斩首的几千首级摆在福州街头,引得十几万人围观。
再有岐州一战,也是把陈于泰和他的部下悉数斩首,几乎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对吕宋二盗之战,亦是如此,宁愿不停的搜捕辑拿,大费周章,也不肯赦免一个该杀的海盗。
现在东藩的京观就在海岸边,每艘路过的船都会特意绕道东藩,就是为了看一眼那壮观的几万颗头颅垒成的山坡。
这样的雄主,根本不可以用常理来揣度,如果徐子先觉得李谷该死,罪不容诛,那么不管许下多少好处,给多少利益交换,李谷都相信自己是死定了。
正是因为这种恐惧,这种冰寒刺骨的恐惧,李谷才在拼命的折腾,如果他愿放弃眼前的一切,放弃身份潜逃,也不是没有办法,赵王很信任他,不是太提防,暗中看守的人拉开的网不是很严密。带着家小逃走,江陵,广州,都可以存身,甚至下南洋,对福州人来说也不是不能接受的事……李谷家族就有亲戚在兰芳国,也有在暹罗或是占城的,随便去哪里都能存身。
但李谷不愿意,亦不想去那么做。
那么现在只有一条路可走了,两个绝望的人在水里扑腾,是能挣扎上岸,还是能挣出一条生路出来?
……
“李先生?”
徐子文头发未梳,脸也未刮,胡须长出很长,身上的月白色长袍上居然有油污的斑点,对这种风度翩翩的王府公子来说,眼前这流浪汉般的形象,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看到李谷进门,蓬头乱发的徐子文两眼中满是迷茫之色,他对李谷道:“怎么李先生有功夫到我这里来?”
李谷好歹是赵王的心腹谋士,在赵王府也掌握一定的人脉资源,地位其实还在徐子文这种不得志的公子之上。
最近这几个月,徐子文无事根本见不得赵王,李谷倒是每天都要与赵王见面,有的时候甚至通宵谈话,帝王一类的人物,政治利益才是最优先的考量,能帮的上手的就亲近,帮不上的,便是亲儿子也抛在一边。
赵王现在等闲不见徐子文,便是见了,也是冷眼扫一眼,那种恨不得徐子文去死的神态,徐子文可是见的多了,现在他等闲也不愿见父亲,原本就很淡薄的父子亲情,也早就荡然无存了。
“公子有没有想过将来?”
听了李谷的话,徐子文怪笑几声,说道:“我还有什么将来?闲废罢了,一两年内父王找个合适的亲事,再请天子给我封侯,然后划出府邸,叫我出去自生自灭。大抵就是如此了。可笑我和大兄,三兄一样是嫡子,大兄为天子,三兄将来是亲王,我呢?四五十岁时,谨慎小心,不犯过错,一直经营文学之事,勉强够格封个公。嗯,还得大兄抱养三兄之子,三十年后的天子,仍然是我的堂侄,这样才有机会。若是他们谋划失败,叫徐子先得了手,我能保住国侯就不错,怕是要被人随意找个借口,发配到琼州编管养老,没准哪天喝醉了酒,失足跌到小河里淹死,也未可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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