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知温走进了徐广的书房。
徐广正坐在书桌后面随意翻着一份邸报,那份邸报是旧的一期。
徐知温行礼道,“父亲。”
徐广抬起头来,道,“来了?”他合起了邸报,和蔼道,“去看过你五弟了?”
徐知温微微低头道,“看过了,他已喝了药,这会儿已经睡下了。”
徐广“哦”了一声,没再多问徐知让的情况,而是换了个话题,“《六韬》读得怎么样了?”
徐知温道,“儿子不太会读书,还没读完呢。”
徐广问道,“读到哪里了?论几句我听听罢。”
徐知温道,“儿子读到《六韬·龙韬·论将》那一节,将有五材十过……”
徐广立刻打断道,“你五弟‘十过’尽占。”他轻笑一声,“你是想说这个罢?”
徐知温的喉结动了一下,“儿子没有五弟会读书,父亲若不想听儿子论《六韬》,儿子便不论了。”
徐广道,“那你就别论了罢。”
徐广站起来,绕过书桌,走到徐知温跟前,徐知温头低得更低了些,姿态上愈发恭敬。
徐广道,“你五弟把我当作智宣子,我却不觉得你是智瑶。”
徐知温道,“父亲若在意五弟所思,只须‘立宵不立瑶’,儿子便作不得智襄子了。”
徐广道,“将之五材,你已具其四,不逮者唯一‘仁’也。”徐广温声道,“智宣子立智瑶,亦是爱其贤才,我如何舍得‘立宵不立瑶’?”
徐知温道,“父亲若舍不得,那可不正应了司马文正公之言吗?”徐知温说起话来也是温温柔柔,“‘才与德异,而世俗莫之能辨,通谓之贤’。智宣子舍不得智瑶之贤才,终致智氏族灭。父亲既以为儿子是同智瑶一般‘才胜德也’的小人,便不该舍不得。”
徐广看着徐知温的头顶顿了一会儿,道,“你哪里不会读书?分明是不想与我论书罢了。”
徐知温道,“儿子不敢。”
徐广道,“你不敢?”他笑道,“你‘不敢’都能把你五弟折腾成这样,你要是‘敢’了,是不是连你三弟、连我都一并‘敢’了?”
徐广说话的声音还是非常柔和,与跟徐知让说话时的态度截然不同,徐知温回话时也非常温柔、谦和、恭敬,“五弟知‘让’不知‘礼’,儿子只是教他知‘礼’罢了。”
徐广道,“你五弟是知‘让’不知‘礼’,我看你是知‘礼’不知‘让’。”
徐知温道,“父亲教训的是。”
徐知温的态度无可挑剔,徐广看了他一会儿,又绕回书桌后坐下,“你教得,比我好啊。”徐广的语气淡淡的,像是赞许,又像是在讽刺,“我教十句,都抵不上你教他一句。”
徐知温道,“父亲是以‘情’教之,我却是以‘礼’教之。有道是,礼不容情,两者无法相较。”
徐广道,“是啊,我把你五弟当儿子,你把你五弟当佣仆,自然无法相提并论。”
徐知温道,“父亲言重了。”
徐广道,“我对你,何曾说过一句重话?”他叹了口气,“难得说上一句,你就说我话重了,再这么下去,我连话都不能说了。”
徐知温道,“父亲有话,尽管吩咐便是。只是父亲舍不得,才不说重话罢。”
徐广道,“你这么容不下你五弟,我如何舍得?”
徐知温道,“五弟已效昔年‘智果别族’之故事,父亲不必舍不得。”
徐广道,“你一心想作智襄子,我也拦不住你。但就如你所说,智果已别族,那往后,‘晋阳之战’也好,‘三家分晋’也好,都已与智果无关。”
徐知温没直接答话,只是笑了一笑,道,“智宣子仍在,儿子即便真是智瑶,如何就立刻做得智襄子了?父亲一向是知道儿子的,儿子可不是那不合‘礼’法之人。”
徐广道,“世上不合‘礼’的事情多了,若你处处都讲‘礼’,总有一天,再没有人与你讲‘情’了。”
徐知温道,“谢父亲指点,儿子受教。”
徐广又笑了一声,“我如今,也就能指点指点你五弟了,偏他又不听我的。”
徐知温道,“父亲不必担忧。”
徐广问道,“为何?”
徐知温道,“据儿子所知,五弟最听他姨娘的。父亲既穿了他姨娘做的鞋子,自然不必担忧五弟不受管束了。”
徐广闻言,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好,好啊,你说得好啊。”他又喘了口气,“不怪你把你五弟当佣仆,和你比起来,你五弟既无才,也无德,堪称‘愚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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