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宁回完这句话,屋内静默了一瞬,王杰不咸不淡道,“哦,动作倒快。”
苏敏儿看了徐宁一眼,开口打了个圆场,“是啊,能进山池院,是他的福气,主子有心收他,他自觉着就找过来了。”
王杰转头看看苏敏儿,再看看徐宁,又“哦”了一声,道,“既然进都进来了,就让他到我跟前磕个头罢。”
徐宁终于找到了打破这诡异气氛的突破口,“正要和主子回这事儿呢,那蕃奴在尚衣局被欺辱得厉害,浑身是伤,现下疑起高热,不知要不要去尚药局传个医佐,给他瞧瞧?”
平常,王杰定会立刻遣人去尚药局找医佐的,而这回,王杰却道,“你方才不是说,是从内侍省把他带回来的吗?内侍省的人见了他这样子,可有什么说头?”
徐宁一怔,“去内侍省,只是循例而已。”
王杰玩味道,“所以,是你去尚衣局寻的他,而不是他自己来找山池院?”
徐宁愣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道,“奴才误以为主子急着用他,是奴才办事不周。”
王杰道,“我哪能‘急’着用他?”
徐宁吃不准王杰这句话到底是在针对谁,又不敢再去看苏敏儿,只能低着头立着不动。
苏敏儿又回护了徐宁一句,“主子,徐宁也是好意。您……”
王杰打断道,“好意?”他笑了一声,“你们做事,我是知道的,向来就是‘步步为营,诱而擒之’,一招闲棋都不会多布啊。”
王杰感叹完,不再问徐宁,而是转头对苏敏儿道,“他站着,回的都是奴才该回的话;你坐着,就别拿我当主子了。同我说句实在话罢,你们明知父皇不喜欢蕃奴,明知他受太子厌弃,为何如此急迫地收他进山池院?又为何让我遣人去尚药局传医佐?”
苏敏儿被王杰的目光刺得也低下头去,不语。
王杰等了一会儿,越等越生气,他硬声道,“好,好,这徐知让真是堪比曹孟德,还没近我的身呢,就让你们两个‘联吴抗魏’了。”他冷笑着对苏敏儿道,“徐宁是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么助他?这徐知让是和他抢位置,你着什么急啊?”
苏敏儿还是低头不语。
她越是这样,王杰越是觉得事有蹊跷,他狠声道,“好啊,我知道了,你们吃上对食了,是罢?”
徐宁浑身一凛,就听王杰接着道,“难怪这么偏帮着他……”
徐宁猛地抬起头,刚想辩解几句,就见苏敏儿一把抓起几上的九连环下了榻,连礼都不行,转身就快步小跑出了屋子。
王杰坐在榻上,愣愣地看着苏敏儿跑出去,完全没料到她会有这个反应。
徐宁低声道,“主子,话说过了。”
王杰又愣了一会儿,给自己找了一句场子,“……你们事儿做过了,还不许我说句重话?”
徐宁垂着眼帘道,“主子方才是在羞辱她。”
王杰一震,就听徐宁清了清喉咙,道,“不过,主子猜得也没错,”他顿了顿,抬眼看着王杰,“我们就是不愿那徐知让作主子的陪读。”
话一说开,徐宁整个人都松快起来了,“主子方才问,为何奴才要让主子遣人去传医佐,”他笑了笑,道,“因为,四皇子赏了药给那徐知让,自然要问一句徐知让的伤了。”
王杰一惊,追问道,“什么药?”
徐宁扬了扬嘴角,不徐不疾道,“五石散。”他还补充了一句,“是曾风靡魏晋的五石散。”
王杰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他还没来得及发怒,徐宁就接着道,“主子,恕奴才直言,这徐知让若是作了主子的陪读,必会给主子招祸。”
“且不说他和徐氏究竟有无嫌隙,就看他那日在紫宸殿上对翰林学士的态度,便可知此人跋扈骄横、狂妄自大,除了投机取巧、哗众取宠外,并无真才实学。”
“自然了,学识差点儿,倒还可以后补。最要紧的是,此人志大才疏,连自己的兄长都那般轻慢,如何肯甘心侍奉主子左右?”徐宁淡淡道,“那徐知让道明‘仲尼已死’,主子却以为他是‘颜回复生’,奴才只怕主子的一腔热情,白白空付了呢。”
王杰平了平气,道,“他作他的孔北海,我不过爱听他说道两句,在你们眼里,我就成祢正平了?”
徐宁道,“主子误会了。”他恭敬地朝王杰行了一礼,“主子之才学,将来定远超孔北海,可那徐知让,思锐文才尚不及祢正平,却学足了祢正平的竖子行状,当真荒唐。”
王杰道,“那徐知让只是在父皇面前论了两句‘礼’罢了,怎么在你眼中,比昔年祢正平裸身击鼓还严重?”
徐宁正色道,“昔年祢正平击《渔阳》时,容态有异,声节悲壮,连魏太祖感慨‘本欲辱衡,衡反辱孤’,那徐知让远不及此矣!”
王杰奇异道,“何出此言?”
徐宁道,“祢正平虽亦出悖逆狂言,可其击鼓之时,是抱以必死之决心,而那日紫宸殿上的徐知让,是为以妄言博得圣上青眼,”他嘲讽道,“活脱脱就是一跳梁小丑!”
王杰沉默了一会儿,道,“可那日我回山池院后,你却劝我收下徐知让。”
徐宁道,“奴才当日是劝主子不必刻意回避圣上赐陪读一事,而不是劝主子收下徐知让。”
王杰斜了斜嘴角,“我懂了,你当时劝我赐蕃奴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今天这一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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