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瑁梁府府衙。
周胤绪见到府衙中的小吏第二次往香炉里添香的时候,终于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香?”
小吏答道,“是公库印香。”
周胤绪道,“我初到府衙之时,为何却未见府衙中焚香?”
小吏笑道,“周大人,您那天到府衙之时,恰逢范大人与宋大人下乡,两位大人都不在,我们哪里敢用公库印香?”
周胤绪了然道,“原来如此。”他又嗅了一下,不禁又问道,“这印香如何而制?”
小吏为难道,“小的不知,”他想了想,补充道,“不过周大人若喜欢,小的可以去为周大人包一盒印香带回去。”
周胤绪摆摆手,笑道,“不用麻烦,我只是随口问问罢了。”
小吏应了声,见周胤绪没有别的话,就下去了。
没过一会儿,宋圣哲拿着一份公文过来寻周胤绪盖印,周胤绪盖印时,就听宋圣哲似闲聊一般地道,“周大人许是闻不惯这公库印香罢?若是不惯焚香,让府衙小吏撤了香炉也无妨。”
周胤绪把公文递给宋圣哲,“琅州人都爱焚香,我自然也该‘入其俗,从其令’。”他见宋圣哲接过公文,便收回手,“只是我闻不明白这印香中有哪几味香药,便总觉得心下惴惴。”
宋圣哲道,“这印香之中,不过是笺香、檀香、零陵香、藿香、甘松、茅香、大黄、再拌少许杏仁末儿罢了,都不是什么贵重香药,周大人且用便是。”
周胤绪点头笑道,“看来,我此来琅州,是要效仿昔年宋真宗时的‘梅香’故事了罢。”他顿了顿,又笑道,“宋大人可别在心里笑话我‘澡豆为饭’。”
宋圣哲打趣道,“‘噫!其自有公论’,我见周大人,触目如见‘琳琅珠玉’,何尝会笑?”
周胤绪亦打趣道,“宋大人如此赞我,岂非暗指我‘蜂目已露’?”
宋圣哲笑道,“周大人就是‘豹声振耳’,也是‘神气雄爽’,断断没有那‘食人之相’。”
周胤绪亦笑道,“‘食人者,亦当为人所食’,我若在‘金谷园’中见石季伦‘劝酒斩美人’,可做不到‘颜色如故’,宋大人如此说,真是抬举我了。”
宋圣哲道,“琅州又非洛阳,见不到‘金谷春晴’,自然也无石季伦了。”
周胤绪道哈哈一笑,“宋大人客气,”他笑了这一下,慢慢敛了笑容,只是面带笑意道,“怕我不惯闻印香,竟特特过来说了这些话。”
宋圣哲扬了扬手中的公文,“周大人多心,”他微微笑道,“不过闲聊而已。”
周胤绪微笑道,“许是我多心,还让宋大人费心解释了这一通印香原料。”
宋圣哲道,“无妨,周大人不解,我既知道,自然要细细告知,应当的事。”他顿了顿,又道,“往后,周大人若有何不解,直言便是,我当知无不言,否则,周大人惴惴不安,就不免多心了。”
周胤绪看了看宋圣哲,道,“我多心倒不要紧,让宋大人费心,才是我的不是。”
宋圣哲也看了看周胤绪,道,“欧阳文忠尝有诗云‘焚香礼进士,彻幕待经生’,周大人是同进士出身,礼数轻重如此,其实自有谓也,我以礼待之,算不上多费心。”
周胤绪笑道,“这回我可听出来了,宋大人是觉得我效仿不了‘梅香’,只能作‘窦臭’呢。”
宋圣哲哈哈一笑,“周大人本就是名家子,即使果真‘不喜修饰’,也难掩风度啊。”
周胤绪道,“名家子虽有风度,却多不通庶务,宋大人可别往心里去。”他笑了笑,“昨日之前,我从未去过乡间,未曾亲眼见过田地,农务杂事,更是一无所知,《论语》所谓‘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让两位大人见笑了。”
宋圣哲微微一笑,“周大人肯亲自与我和范大人下乡,已是‘入俗从令’,我与范大人,才要同周大人道一声‘委屈’才是。”他意有所指道,“周大人本不该随我们奔波呢。”
周胤绪会意道,“是啊,《周易》有云‘君子以思不出其位’,我昨日行事,岂非应了《孟子》中所谓‘位卑而言高’?两位大人可别怪罪我才好。”
宋圣哲连忙道,“周大人为瑁梁少尹,非‘委吏’、‘乘田’一般的小吏,关心民生,也是情理之中,何来‘怪罪’一说呢?我与范大人,只是觉得周大人初赴瑁梁,就如此劳碌,未免太过辛苦了。”他想了想,又微笑道,“再者,《孟子》亦有云‘立乎人之本朝,而道不行,耻也’,周大人方才既引‘位卑而言高’一句,可见心中自有一番沟壑罢?”
周胤绪笑道,“《孟子》为‘四书’之一,我不敢不深研。”他看向宋圣哲,“宋大人是第一甲的进士出身,想来,宋大人读‘四书’,定另有一番见解罢?”
宋圣哲抿了抿唇,看向周胤绪的目光带了一分深意,“若论‘四书’,首先便该论《中庸》,《中庸》有云‘君子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又云‘在上位不陵下,在下位不援上,正己而不求于人,则无怨’,此为‘中庸’之‘道不远人’。所谓,‘人之为道而远人,不可以为道’,我为官至今,时时谨记秉持《中庸》之道而不能‘远人’,”他说到一半,便止住了话头,朝周胤绪笑了一笑,“这便是我的一点浅见了,周大人听了,可别笑话我庸常。”
周胤绪道,“《中庸》之道,为孔圣人修身养性之慧言,如何能说庸常?”他朝宋圣哲点了点头,“宋大人果真好学问。”
宋圣哲道,“不过引用‘四书’而已,不能算作学问。”他又扬了扬手上的公文,“这页公文,还须得范大人盖印,周大人且忙,我就不能陪了。”
周胤绪道,“宋大人去送公文时,记得替我请个假,”他淡淡笑着,“文氏递了帖子,摆了家宴请我叙话,这应酬我不得不去,我去了就必得吃酒,但我酒量不佳,喝多了酒就必得头痛几天,想来往后几天,无法再同两位大人一起下乡了。”
宋圣哲也回笑道,“周大人安心,此话我必会带到。”说着,他转身将离去时,脚步又顿了顿,似不经意地补充了一句,“文氏自家酿的酒比外头的都烈一些,周大人若酒量不佳,还是不要贪杯才好。”
周胤绪点头道,“多谢宋大人提醒,我记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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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陈氏香谱》卷二《定州公库印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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