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平康晃着酒杯道,“周少尹都将我比作夏英公了,想来我的话,周少尹也不会信以为真罢。”
周胤绪玩味道,“夏英公能指着死人说是活人,彭都督就是巧舌如簧,也没有这份劈人棺材的本事罢?”
彭平康道,“我确没有剖人冢墓的本事,但,”他抬起头,朝周胤绪笑道,“我能把活人说成死人。”
周胤绪一挑眉,道,“是么?”他侧过头,“果然,彭都督的话,不能信。”
彭平康道,“我早知周少尹不会信我的话,因此同周少尹的话,就重了些。”
周胤绪道,“无妨,彭都督对我的话再重,也不会将我‘说成死人’罢?”
彭平康哈哈一笑,“不会,周少尹年少有为,莫说我不能将周少尹说死,就是我真有这份本事,我也不舍得用在周少尹身上。”他又往椅子的一侧靠了靠,拍了拍身边的空隙,“周少尹当真不坐过来吗?我看周少尹似乎热得很呢。”
周胤绪还是不恼,反而半真半假地调侃道,“彭都督坐的‘位子’太小了,容不下第二人呢。”
彭平康道,“周少尹坐的‘位子’也不比我大,周少尹坐在那里,连手脚都伸展不开,还不如坐到我这儿来。”
周胤绪道,“彭都督觉得我坐的‘位子’太小,全因是我的身量长,若按寻常人的身量,这‘位子’,本就已经不小了。”
彭平康道,“是啊,周少尹可不是‘寻常人’呢。”他微笑道,“想来范大人与宋大人,也不敢等闲视之,定已为周少尹排了合乎周少尹身量的‘位子’罢?”
周胤绪的眼神暗了一暗,“彭都督方才说来赴宴是为了吃酒寻乐,怎么这会儿,却问起‘位子’上的事儿了?”
彭平康道,“周少尹方才说,我的话,全不能信,怎么我一说到‘位子’,周少尹便不自在了呢?”
周胤绪道,“我是听到彭都督议论范大人与宋大人,便觉得不自在,我不爱背后说人。”
彭平康道,“周少尹的这个毛病可得治一治,”他微笑道,“昔年周太师为圣上出谋划策,可谓是‘盛德绝伦’,周少尹若不爱背后说人,难道连半个‘入幕之宾’也不用了么?”
周胤绪也微笑道,“我不像彭都督,生来是‘将种’,便矫情文弱了些,彭都督见谅。”
彭平康道,“家祖可并未有‘北伐公孙,西距诸葛’这样大的功绩,周少尹谬赞了。”他顿了顿,带着一丝调侃的意味道,“且,‘应变将略,非我所长’,如何能被周少尹赞一声‘将种’呢?”
周胤绪听了,竟一时语塞,彭平康见状,哈哈笑了起来,“同周少尹说话真是……”他笑了一会儿,道,“真是有趣,比范扬采与宋茂行有趣多了。”
周胤绪语滞了片刻,呼出一口气,道,“彭都督的话,不能信。彭都督说有趣,其实是意指无趣,对罢?”
彭平康道,“我说周少尹有趣,是当真有趣。”彭平康眼波流转,“瑁梁像周少尹这样有趣儿的官实在不多,许多人是自以为有趣,旁人看来,却觉得他做作得很。”
“就说宋茂行罢,他是惯会打趣的,但他的俏皮话,也就是与他合得来的人才觉得有趣。我觉得他无聊,又不好说他做作,同他说话时,常常要附和着笑,可是累得很呢。”
周胤绪心里其实有一点同意彭平康对宋圣哲的评论,但宋圣哲是周惇亲口夸过的人,所以他面上露出不赞同的神色,“宋茂行的学问,可是好得很呢,彭都督若觉得宋茂行无趣,或许是没听懂他的打趣罢。”
彭平康道,“或许罢,”他搁下酒杯,“宋茂行是第一甲进士出身,却不知‘任意车’为宋人杜撰,岂不是有意做作?”
周胤绪一怔,就听彭平康淡淡道,“就是宋茂行未看过《迷楼记》,但《隋书》中,只记有‘行殿’与‘六合城’,可并没有什么‘任意车’。文好德不学无术也就罢了,难道东郡第一甲的进士也没读过《隋书》吗?”
周胤绪想了一想,才明白“任意车”是指什么,他一想明白,就感觉自己似乎起了反应。好在衣衫宽大,看不大出,周胤绪直了直身体,尴尬地“哦”了一下,又干咳了一声,刚想转移话题,就见彭平康向自己投来探究的目光,“周少尹必定熟读《隋书》罢?”
周胤绪深吸一口气,“是啊,《隋书》里并没有什么‘任意车’呢。”他一边说,一边似不经意地把右手拢到左边,让宽大的衣袖盖住下身,“但《隋书》并非科举必读书目,彭都督对宋茂行未免太苛刻了些罢。”
彭平康留意到了周胤绪尴尬的小动作,他看周胤绪的眼神微微一变,“周少尹似乎又有些不自在,可是因为太热了?”
周胤绪一顿,尽量稳住气息道,“我惯是,不爱背后说人的。”他又一顿,转移话题道,“确是有些热,文好德怎的还没搬了龙皮来?”
这时,彭平康站了起来,一边笑着向周胤绪这边走来,一边扫视着周胤绪有意盖住的部位,道,“方才我一时忘了,周少尹才是今天的主客,不该被如此怠慢呢。这漆斛渍龙皮,该让周少尹坐了才对。”
周胤绪这下是真觉得热了,“无妨,彭都督都在那‘位子’坐了这么长时候了,我怎能夺了彭都督的‘位子’去?”
彭平康仔细观察着周胤绪的神色和他的一举一动,刚想再开口说些什么,就听暖阁门被轻轻叩了叩,接着被推开了,文一适和一名抱着漆斛渍龙皮的小婢走了进来。
文一适见到彭平康站在坐着的周胤绪面前,显然有些意外,“两位……”
周胤绪终于等到彭平康视线转移的时候,他立刻站了起来,向彭平康匆匆道了声“抱歉”,一边径直往门外走去,一边向文一适问道,“文员外,请问此间可有更衣的……”
文一适赶忙道,“有,周少尹且往右边走,自有婢女引您去呢。”
周胤绪一步不停地走了,文一适看向一边站着的彭平康,刚想开口发问,就听彭平康淡淡道,“恭喜文员外了。”
文一适一头雾水,“喜从何来?”
彭平康眯了眯眼,道,“文员外瞧周见存方才慌张的样子,我恐怕,你们文家的厕轩中,又要出一个文经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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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劈人棺材”的梗
是指夏竦在庆历党争中,诬陷石介诈死,要求宋仁宗下令开棺验尸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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