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州,瑁梁府衙。
“今天是七夕,”范垂文端起茶碗,“彭大人节日里还前来府衙议事,当真勤勉。”
彭平康跟着端起茶碗,“范大人特特地遣人来请,我如何能不来呢?”他掀开茶碗盖,慢慢呷了一口,“嗯,好香的茶。”
宋圣哲也端起茶碗,笑道,“这是‘法煎香茶’,今年上春时,我特意嘱咐他们用嫩茶研的,彭大人尝尝,可还觉得合意么?”
彭平康又喝了一口,也笑道,“宋大人的这碗茶,该配了‘南都麦心面,作槐芽温淘,糁以襄邑抹猪,炊共城香粳,荐以蒸子鹅’来吃。”
宋圣哲打趣道,“我原以为,彭大人这样的武官,会拿匕首割了‘灌了杏酪的烂蒸同州羊羔’来配着吃呢。”
彭平康哈哈一笑,“宋大人风趣,”他笑了两声,敛了敛笑容,道,“我才不用宋大人拿‘庐山康王谷廉泉,烹曾坑斗品茶’来招待,有一碗上春研好的‘法煎香茶’就足够了。”
宋圣哲笑笑,转头看了看范垂文,范垂文捧着茶碗,还没喝上一口,“宋大人是觉得,彭大人昨儿刚赴了文家的家宴,肚中必定油腻,因此才奉上这细研的上春嫩茶,彭大人可莫要觉得受了怠慢。”
彭平康道,“宋大人递了这茶来,是要我清刮肚肠,免得我腻积五脏,油伤六腑。这全然是为我的身体着想,自然是一片好意。”彭平康目光一瞥,看到在一旁只喝茶不作声的周胤绪,“就是周大人这样惯吃‘吴兴庖人斫松江鲙’的定襄人,也要靠宋大人的这碗茶清了肚肠,我又如何会多心受了怠慢呢?”
周胤绪闻言,放下茶盏,笑着“哟”了一声,“彭大人此言差矣,我要是说‘食鲙恰好’,岂不是正应了‘少’吗?”他转向宋圣哲,半真半假道,“宋大人听见了罢?彭大人是拿我做筏子,唱小喏讥讽你呢。”
宋圣哲还没来得及说话,彭平康就接口道,“我不像周大人这般听呼唤、会传语,难免就‘失了本体’,让两位大人见笑了。”他抬起手,拿着碗盏半遮了嘴,“不过周大人的好家教,想来在座谁也比不上罢?”
周胤绪“呵呵”一笑,“彭大人抬举我了,话又说回来,昨儿,我是不该在彭大人面前谈经史,不达时宜啊。”
彭平康放下手,“无妨,周大人少知尘俗,昨儿,我也不该向周大人吟诗。”
周胤绪刚想还口,就听范垂文咳嗽一声,“两位大人,醒酒后,莫说醉时语。”
彭平康闭上了嘴,呷了一口茶。周胤绪伸手拿过方才搁下的茶盏,捧在手里却不喝。
宋圣哲看了看彭平康与周胤绪,打了个圆场,“论起来,还是文好德的不是,截一句话,分两次传,三头两面趋奉人,难怪两位大人心里不舒坦。”
彭平康道,“我不舒坦倒无妨,要紧的是周大人不舒坦。周大人初来乍到,也不好作出恶模样来,只好忍气吞声,可是受了大委屈了。”
周胤绪道,“彭大人这话说的,好像我待的时日长了,就会作出恶模样似的。”
彭平康玩味道,“这话,是周大人自己说的,我可没这个意思。”他盖上茶碗,“再说了,周大人就是作了恶模样,我在广德军也瞧不见,到头来,还不是落在范大人与宋大人眼里?”
范垂文终于受不了两个人不间断的冷嘲热讽了,他轻轻地把手中的茶碗往桌上一放,“想来是我节日里还请彭大人来谈公事,让彭大人受累了。这样罢,彭大人想喝什么茶,现下就开口,我这就遣人给彭大人换了去。”
彭平康道,“多谢范大人的好意,可我若是开了口,岂不是正应了周大人先前说我讥讽宋大人的话吗?”他微笑道,“这两头不讨好的事儿,琅州也只有文好德做的出,我可没有这么大的脸面。”
范垂文掀开茶碗,呷了一口,悠悠道,“但是依我看,文好德似乎已讨了彭大人的好了。”
彭平康道,“范大人何出此言?”
范垂文盖上茶碗,“上回请彭大人来府衙议论是否共参文经登一事时,彭大人对文好德,是称名不称字;而如今,彭大人却也避其名讳了。”
周胤绪闻言不禁一怔,不由转头看了彭平康一眼,“共参文经登?”
宋圣哲接口道,“这是周大人来之前的事了。”他笑了笑,“说到底,还是为了征役一事,最后也没议成。”
周胤绪反应不慢,宋圣哲一说,他就明白了,“就是因为没议成,范大人和宋大人才天天下乡的罢?”
范垂文道,“是啊。”他意味深长道,“所以,说文好德两头不讨好,真是有失公允。”
周胤绪皱起了眉头,他觉得自己像是一脚踏进了一个不知深浅的烂泥坑,前后左右都动弹不得。
彭平康道,“文好德可没讨了我的好,我称他的字,是因为他毕竟对圣上尽忠了。”
宋圣哲反问道,“尽忠?这上邶州的事还不知真假,彭大人怎的一口咬定文好德所听闻的是实情呢?”
范垂文道,“上邶州赫然已是一笔糊涂账,虚实难探,你我身为旁州外官,实在不宜插手。”
虽然范垂文的话是对彭平康说的,但是他说话时,看着的却是周胤绪。
周胤绪开口道,“我也觉得可疑,上邶州地方官转卖投献土地一事,文好德早已让三位大人知晓,怎么偏偏我一来,就多出‘通敌卖国’这一桩事体呢?”他说着,视线缓慢地转过面前的三个人,最后定格在彭平康身上,“这也太过巧合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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