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惇一怔,随后说话时便带了点儿笑音,“我信。”
周胤微的眼睑动了动,他似乎是想抬起眼看一看周惇,就听周惇继续道,“你大哥去琅州赴任之前,也说过类似的话,我自然,都是信的。”
周胤微应了一声,随即复别开目光,“父亲若是下定决心,此事便事不宜迟。”
周惇道,“我知道事不宜迟,可上邶州经略使的谋反案,不会轻易了结,若是一勘数月,岂不是,”他斟酌了一下用词,“给他人作了衣裳?”
周胤微道,“父亲且安心,儿子料想,圣上必定比父亲更加关心此案,有圣上督点,不怕制勘官们不尽力。”
周惇道,“那可不一定。”
周胤微一怔,他一下子不知道周惇这句话说的是安懋还是制勘官,“父亲何出此言?”
周惇合起手边的折子,“圣上想知道的,与我们想得到的,可不大一样呢。若是那纪鹏飞三缄其口,我还真没甚法子去治他。”
周胤微肩膀动了动,似乎又往边上侧了一些。
周惇道,“尤其,经了上回杜怀珠的事,圣上对制勘官私自动刑,颇为不满。再者,现下疑案未定,纪鹏飞仍是有功名在身的官员,于治狱事上,我是……真没什么办法。”
周胤微道,“儿子私心里想,圣上是不喜酷吏趁机‘起狱夺人位’罢?”
周惇一滞,不禁抬起头来,周胤微恰坐在逆光里,周惇看到的,一道静默的剪影。
周胤微道,“昔年新旧党争之时,蔡持正尝治‘太学狱’,自翰林学士许冲元以下皆逮捕械系,令狱卒与其同寝处,饮食旋溷共为一室,设大盆于前,凡羹饭饼胾举投其中,以杓混搅,分饲之如犬豕,然……”
周惇打断道,“然宋高宗即位后,所与滥恩,一切削夺,当此之时,天下快之。”
周胤微沉默片刻,慢慢开口道,“父亲,蔡持正治酷狱,是为留存王荆公所授新法,是利民之举。”
周惇道,“官自民中来。”
周胤微几不可见的摇了一下头,“父亲,于狱寝处治之,非是用刑也。”
周惇默然不语。
周胤微继续道,“且,那纪鹏飞出身寒门,必定自矜倨傲,如今身陷囹圄,以此治之……”
周惇淡然道,“我亦是寒门出身。”
周胤微的眼睑又动了动,他似乎想再认真地劝几句,就听周惇道,“不过,我也为蔡持正入《奸臣传》而不平,王荆公之新法实为利国之策,蔡持正为新法治狱,却因党争遭贬,可惜了他的一身才华。”
周胤微应了一声,又垂下眼帘,“父亲说的是,党争无对错,由党争‘辨奸’,实为不公。”
周惇道,“世事皆有不公,就比如,上回对杜怀珠动刑,姚世祉分明也有参与,圣上却以为是由葛执均主导,圣上这样以为,我也不好再说什么。”
周胤微蠕动了一下唇,低声道,“是,上回,葛行衡确实是做过了头。”
周惇道,“我知道,他其实……只是看不得我重用杜怀珠,”周惇说完这句话后,顿了好一会儿,才轻轻问道,“对罢?”
周胤微道,“对。”
周惇深深吸了一口气,道,“他既与杜怀珠不合,此案他便不好参与。待他养好了伤,仍让他回御史台供职,只是不再经管勘问一事,如何?”
周胤微道,“父亲用人得当,儿子钦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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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资治通鉴》卫侯言计非是,而群臣和者如出一口。
子思日“以吾观卫,所谓‘君不君,臣不臣’者也。”
公丘懿子日“何乃若是”
子思日“人主自臧,则众谋不进。事是而臧之,犹却众谋,况和非以长恶乎!夫不察事之是非而悦人赞己,暗莫甚焉;不度理之所在而阿谀求容,谄莫甚焉,君暗臣谄,以居百姓之上,民不与也。若此不已,国无类矣!”
2《资治通鉴》子思言于卫侯曰“君之国事将日非矣!”
公曰“何故?”
对曰“有由然焉。君出言自以为是,而卿大夫莫敢矫其非;卿大夫出言亦自以为是,而士庶人莫敢矫其非。君臣既自贤矣,而群下同声贤之,贤之则顺而有福,矫之则逆而有祸,如此则善安从生!《诗》曰‘具曰予圣,谁知乌之雌雄?’抑亦似君之君臣乎!”
3《宋史》太学生虞蕃讼学官,确深探其狱,连引朝士,自翰林学士许将以下皆逮捕械系,令狱卒与同寝处,饮食旋溷共为一室,设大盆于前,凡羹饭饼胾举投其中,以杓混搅,分饲之如犬豕。
久系不问,幸而得问,无一事不承。
遂劾参知政事元绛有所属请,绛出知亳州;确代其位。
确自知制诰为御史中丞、参知政事,皆以起狱夺人位而居之,士大夫交口咄骂,而确自以为得计也。
吴充数为帝言新法不便,欲稍去其甚者,确曰“曹参与萧何有隙,至代为相,一遵何约束。今陛下所自建立,岂容一人挟怨而坏之。”法遂不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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