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时正时三刻,徐府。
徐知温将一方朱墨递给半靠在床上的徐知让,“知道五弟作画用得着。”
徐知让接过后,打开墨盒看了一眼,又合上了,道,“谢大哥惦记。”
徐知温斜了他一眼,伸手拿过墨盒搁到一旁的小几上,“不必多谢,画作得好就行。”
徐知让低头“嗯”了一声,没有要起身的意思,余光瞥见徐知温指甲里的几缕红,不禁开口道,“大哥的手……”
徐知温看了一下自己的手,淡淡道,“哦,做这朱墨铤子的时候沾上的,不打紧。”
徐知让没觉得感动,反而心头一缩,“大哥亲自做了这朱墨给我?”
徐知温道,“朱墨又不难造,我左右无事,闲着也是没趣儿,想到五弟要作画,便做了方朱墨送来。”
徐知让顿了顿,道,“朱墨虽不难造,但颇费工序呢。”
徐知温道,“我倒不觉得繁琐,”他顿了顿,道,“只须将银朱研细,用水飞过,澄清擗去水,用秦皮栀子皂角各一分,巴豆一粒去皮,黄明胶半两同煎汁和银朱作铤子阴干即可。五弟坐在床上懒待动弹,听着便觉得烦,我细细做来,却觉得别有一番意趣呢。”
徐知让道,“……大哥一上午,就制了这方朱墨?”
徐知温淡笑道,“是啊,我既无品秩,又无差职,能有什么了不起的事儿非要我去做的?既无事,造一方朱墨与五弟也不费了什么大工夫。”
徐知让一怔,继而轻声道,“大哥既要随军作战,就该读些兵书才好,这样父亲问起来的时候……”
徐知温道,“父亲与我议论过《六韬》,”徐知温抚了抚透在指甲上的那抹红色,“大约是我论得不怎么好,刚同父亲论了两句,父亲就……不想与我论了。不过我一向不擅长论书,父亲这么做,也是情有可原。”
徐知让看了徐知温一会儿,伸手覆住徐知温透着红的指甲,“大哥制完墨,该仔细洗净了手才是。”
徐知温抬眼笑道,“五弟放心,我并不怕被父亲问起,倘若父亲问起,我便说是想给房中侍女染甲,调凤仙汁子时沾上的。”
徐知让没笑,“大哥,银朱有毒。”他盯着徐知温的眼睛,一字一句道,“银朱出自水银,水银乃至阴毒物,因火煅丹砂而出,加以硫黄升而为银朱,轻飞灵变,化纯阴为燥烈,其名又唤心红,染画色最奇。”
“可若服之过剂,或不得法,则毒气被蒸,窜入经络筋骨,莫之能出,痰涎既去,血液耗亡,筋失所养,营卫不从,变为筋挛骨痛,发为痈肿疳漏,或手足皲裂,烂龈挛络,虫癣顽痹,其害无穷。”
徐知温拍了拍徐知让伸过来的手,语气中带了点儿笑意,“嗯,五弟读书是比我读得好。”
徐知让的眼神沉了沉,他的声音放得更轻了些,“大哥这一上午,定不止制了方朱墨罢。”
徐知温道,“嗯,待这朱墨铤子阴干的时候,我还调了凤仙汁子,照盼巧的样子给我房中的侍女染了甲。”他微笑道,“五弟若有兴趣,下回去大哥的院子里玩儿。”
徐知让道,“可我的画还未作呢。”
徐知温道,“五弟来我院子里作也行,”他抚了抚徐知让的手,“以前与三弟一起教五弟作画,画具都是全的。”
徐知让觉得今日的徐知温十分反常,“大哥,那是我小时候的事了。”
徐知温微微笑道,“五弟还记得小时候的事啊。”
徐知让一怔,还要再说些什么,徐知温便放开了他的手,起身道,“五弟说得对,我是该洗净了手再来。”
徐知让忙道,“无妨,银朱本就是外用之药,只是其性悍烈,不宜内服,我方才那般提醒,是怕大哥无意间误吞了下去,伤了身体。”
徐知温淡笑道,“银朱虽有毒,但并非半分沾不得,五弟方才亦说,服用过量才伤人性命呢。”他顿了顿,又道,“寻常人又怎会故意服了许多银朱下去呢?五弟真是过于担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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