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庆从弘文馆回周婕妤宫里用午膳的时候,正遇见安懋坐在殿中,与周婕妤正聊着什么,气氛正好。
安庆在殿外听见两人轻笑的细语声,不由脚步一顿,朝殿外守着的内侍宫人看去,他不知道该不该现在进去,要是打扰了周婕妤与安懋共处就不好了。
殿外守着的安懋身边的内侍瞧见安庆犹豫不定的样子,立刻会了意,一边轻轻推开殿门,一边朝殿中高声通报。
安庆又看了看殿外周婕妤身边的宫女,见她朝自己微微点了点头,便定了心,知道安懋和周婕妤是在等自己一起用午膳。
果然,安庆一进去,安懋就笑着挥手免了他的礼,“回来啦?”
安庆道,“是。”
安懋转头朝周婕妤笑道,“看来朕是太久没见他了,今日忽来,吓得他都拘谨了。”
周婕妤半娇嗔道,“圣上自己爱做‘严父’,怎反怪儿子拘谨?”
安懋笑了起来,似是无奈似是安抚道,“好,好,是朕不对,怪不得朕的三皇子。”
周婕妤对安懋的揣摩显然没有宋皇后深刻,安庆能感受到周婕妤语气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安庆知道,这是因为周婕妤不清楚安懋到访的目的,所以她只能用“撒娇”来应付,这是她作为“妃嫔”的优势之一。
而对于安庆而言,作为“三皇子”,他就必须正面回答安懋的问话。
好在,上午在弘文馆时,安庆已经从安文口中得知安懋在清宁宫说的话,即使安文或许隐去了只言片语,但知道一些,总比什么都不知道来得好。
安庆正这样想着,就听安懋问道,“你二哥最近在读《贞观政要》,你与他一同在弘文馆读书,读的也是唐史吗?”
安懋问话的语气十分随意,安庆却不敢等闲视之,“儿臣读书,多以四书五经为源,读史之人明德果决,通一朝之兴衰,儿臣远不及矣。”
安懋笑了笑,又问道,“那便同朕论论‘四书’罢,近来读‘四书’,可有什么心得啊?”
安庆低眉道,“‘四书’为圣人言,儿臣不敢置妄。”他顿了顿,道,“只是儿臣近来再读《论语》时,觉得《子路》篇其中一则,颇有余韵。”
安懋问道,“哪一则?”
安庆道,“‘一言兴邦,一言丧邦’。”
安懋又笑了起来,他转头看向周婕妤道,“朕的三皇子是在劝诫朕要‘知错能改’呢。”
安庆知道周婕妤不敢随意答话,忙接口道,“如今东郡欣欣向荣,国泰民安,即使孔圣人在世,见此情景,对父皇说的也是‘兴邦’之言,何来‘丧邦’一说?”
安懋道,“是啊,”安懋的笑容有些淡,“若是‘君言不善,而诸臣莫之敢违’,就是孔圣人见了,也不得不叹一句‘几乎一言而丧邦也’罢。”
这时,安庆看了看周婕妤,却发现周婕妤的神情亦有些局促不安,安庆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照自己的想法说下去,“昔年鲁定公使仲由毁三桓城,收其甲兵,因孟氏不肯堕城而伐之,终不克而止,致孔子而去,正应‘丧邦’之言矣。”
安懋又看了一眼周婕妤,周婕妤正神情忐忑地看着安庆,连安懋看了过来都没发现。
安懋扬了扬嘴角,道,“‘丧邦’为‘君言不善而莫能违’,‘兴邦’为‘知君之难而臣不易’,朕既已为君,便须当得一国之兴衰,如此,才可叹一句‘为君难也’,对不对?”
安庆对安懋行了个全礼,却没有作声。
屋内静默了一会儿,安懋才开口道,“起身罢。”
安庆慢慢直起了身。
安懋道,“关于发兵与辎重一事,你说得对。”
周婕妤瞬间抓紧了帕子。
安懋道,“上回朕没听你的,不是因为你说错了,”他道,“而是朕不对。”
安庆低下了头,依然没作声。
安懋说完这句话,特意停了一停,却见两人都不敢应声,“现下这么……”他舔了一下唇,“一闹,这兵是笃定发不成了。”
安懋将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安庆当然不能顺着往下说安懋实在错得离谱,于是他立刻将错往纪鹏飞头上推,“父皇雄才大略,儿臣万不及矣,此次错失良机,全是上邶州经略使之过,父皇一向体恤民情,怎会苛剥徭役?定是地方官执行不力,贪赃枉法,才使得民间怨声载道,父皇不必为此伤怀。”
安懋淡笑道,“是么?”他道,“可朕手里新收上来的几份折子,却都在说地方徭役过重,又值秋收,实难负担征役之任。”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