狮城,仝羽茶馆。
佟正则笼着手,穿过熙攘的茶客,往茶馆里头靠墙的一张桌子走去。
显然,佟正旭与他今日都来得晚了些,又都没穿吏服,沿街景的几张桌子都被其他茶客早一步占了,他们便只能往里坐了。
佟正则走到桌边,大剌剌地坐到佟正旭面前时,佟正旭刚刚喊过提茶瓶的给自己续了一趟饮子,两只碗满满当当地摆在桌上,直溢到碗沿。
佟正则一坐下来,就笑着凑到佟正旭眼前努了努嘴,尔后拉长声调“哟”了一声,道,“好哥哥,看你愁眉苦脸的,是谁招你了?跟弟弟说说,弟弟我给你出气去!”
佟正旭扯了扯嘴角,分明已被佟正则的模样逗笑了,但他使劲压了压笑意,作势冷冷地斜了佟正则一眼,道,“除了你,还能有谁?”他伸手推了一下面前的那碗饮子,饮子顿时洒了一小半出来漫到了桌上,“今儿我为了替你圆昨日的那桩事儿,在衙门耗了一上午,上上下下地扯了半天皮。”
佟正则嘻嘻道,“知道哥哥本事大,连‘官老爷’都不怵,哪里会摆不平衙门里那些人?”
佟正旭“哼”了一声,拿过桌上那洒了小半碗的饮子抿了一口,又重重放下,放低了些声音道,“你是看准了咱们‘知县老爷’这两日进城去迎贺新到任的上邶州经略使,才敢这么做的罢?”
佟正则吐了吐舌,嘻嘻笑道,“我也没想到那姓庄的这么不禁摆弄,没捶几下就不动弹了,我原来就是想吓唬他两下,谁知道阎罗怎么就收了他呢?”
佟正旭道,“你吓唬他,他那些叔伯侄子就来衙门里吓唬我,”佟正旭说着还有些后怕,“幸亏‘知县老爷’往城里去了,否则啊……”
佟正则伸出手,拉过佟正旭搭在桌上的手腕子,用力捏了捏,“好哥哥,你辛苦了,”佟正则说着,从衣襟里拿出一沓地契,慢慢放到佟正旭摊着的手心里,“弟弟心里明白。”
茶馆的桌不大,却也不小,佟正则伸直了手,才能触到佟正旭的腕子,佟正旭低头看时,除了手心里的那一沓厚厚的地契,映入眼帘的,还有佟正则半条湿透了的袖子。
佟正旭舔了一下唇,声音下意识地就软了三分,“……我不是这意思。”佟正旭的手依然松松地摊在那儿,他没立刻握紧,也没用力挣开,“那姓庄的一家,除了他,原来都是投献在姓纪的名下,现在姓纪的没了,又正值上头清查人口,他们心里原本就不痛快,逮着这机会,还不使劲扑腾?我是怕,这原本有理的事儿,反倒闹成没理儿了,我是,是怕你吃亏。”
佟正则笑了一下,“是那姓庄的瞒报人口在前,我才栓了他的头发,吊起来捶了他几下。”佟正则语气轻飘飘的,似乎在说一个过时了的笑话,“好哥哥,你是知道我的,欺侮乡民的事儿,我是从来不做的。”
“可谁知道那姓庄的脑门不结实,我不过走开去舀了口水,他的头皮就自动撕裂开了,我回去时,他人已然栽到了地上,气儿都没了。这种情形,我就是有心想救,也赶不及喊人罢?”
佟正旭抿了一下嘴,道,“好,好,算你有理儿。”
佟正则拍了一记佟正旭手里的地契,嬉笑道,“再说,我也没冤了他,他娶那小寡妇都多长时间啦,一个孩子都没得,那小寡妇的肚皮到现在都是瘪的。依我说,指不定是那小寡妇守寡的时候就和姓庄的好上了,早生了大胖儿子,不知道藏在哪里呢。”
佟正则拍的这一下力道不小,虽隔着一沓厚契,但佟正旭能感受到手心里传来的一阵热度,他不禁低头看了一眼那沓地契,随即出声唤道,“哟,这是……”
佟正则笑道,“姓庄的见了阎罗,他的那些叔伯侄子啊,在衙门与你饶完舌,回来转头就去缠那小寡妇要分地,哈哈,正给我捡了个便宜!”
佟正旭的神情变得有些复杂,“真没想到,”佟正旭说着,慢慢蜷起了手指,虚虚地握着那沓地契,“上午在衙门时,他们还理直气壮的呢。”
佟正则“哼”了一声,“作戏给人看呢。”他半是嘲讽道,“嗳呦,你是没见着那姓庄的二侄子,简直就不是个东西!”
“他叔连殓都没入呢,他就琢磨着要纳了小寡妇作妾去,还说那小寡妇若是不从,他就把姓庄的原来地里的谷苗全都用犁桐了,秋后重新种上麦子——免得便宜外人。”
“周边人都闷声不响,姓庄的叔伯侄子都打哈哈,反倒是那小寡妇算有几分骨气,趁他不妨,操起手边一块板砖就拍了他的脑勺!哎呦哟,把我乐的呀!”
佟正旭听了,也跟着“哼哼”道,“作什么妾呀,姓庄的那一大家子是盯着小寡妇手里的地和她原来的嫁妆呢。你说的那小子我见过,一瞧就是个‘耙耳朵’,就他手里晃荡的那点子小钱,还是从他婆娘的体己里扣来的,能纳妾才是见了鬼了!”
佟正则哈哈笑道,“可不是嘛!我一见那情形,就知道姓庄的一家子是商量好的,我就趁势帮了那小寡妇一把,与他们争辩了几句,耽误了些时候,今日就来得晚了些,”佟正则说着,又拍了拍佟正旭的手,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道,“哥哥可别嫌弟弟怠慢啊?”
佟正旭亦半是玩笑地回道,“不会,不会,”他这么说着,手依然虚虚地半摊着,“你且说说,你这便宜,究竟是怎么捡的?”
佟正则扬了扬嘴角,道,“说来也容易得很,那姓庄的二侄子被拍了一板砖,周围人全来扶他,没人敢去管那小寡妇,我就趁这空儿近了她的身,跟她说,”佟正则微笑道,“说那姓庄的,是被他几个叔伯侄子联手治死的。”
佟正旭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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