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
纪洵美一边剥着瓜子仁儿,一边不紧不慢地问道,“是官车?”
坐在她对面的小女孩正呼哧呼哧地喝着面前盅里的鸡汤,闻言便抬起毛茸茸的小脑袋,朝纪洵美用力地点了点头,“是啊,是啊。”
纪洵美淡淡地“哦”了一声,又拿起一枚瓜子,“那彭都督还真辛苦,”她轻巧剥开外皮,拿出泛白的仁心儿,搁在身旁摆着的一个小碟子里,“刚送走一批,却又来了一波,真可谓是应接不暇啊。”
小女孩努力进食的小脑袋一顿,复抬起头来看向纪洵美道,“纪姐姐,你不喜欢彭都督啊?”
纪洵美一怔,抬眼对她笑道,“哪有?”她一边说,一边拣开手中的瓜子皮,“我挺喜欢彭都督的。”
小女孩歪了歪头,抬起手抹了一下油腻腻的腮帮子,认真道,“我也挺喜欢彭都督的。”
纪洵美笑了笑,抽出自己的帕子递了过去,“是啊,我知道。”
小女孩拿过帕子,胡乱擦了一通,接着放下帕子,笑着对纪洵美道,“我喜欢彭都督,也喜欢纪姐姐,因为彭都督和纪姐姐一样,都是好人。”
纪洵美心中一动,复笑道,“对,没错。”
小女孩笑眯眯的,似乎还想开口说些什么,这时,门口传来笃笃两声象征性地叩门声,接着便有人声嚷道,“纪姐儿,彭大人召你去呢。”
纪洵美应了一声,将那一碟子剥好的瓜子仁儿往小女孩那里推了推,“你吃罢,我先去了。”
小女孩伸手将碟子揽到自己跟前,嘻嘻地笑了起来,“好。”
纪洵美站起身,摸了一下小女孩的脑袋,整了整衣衫,便出门往彭平康处去了。
彭平康正在修剪那盆原来摆在席宴旁的盆栽。
纪洵美进屋时,他正弯着腰,拿着一把银剪子将小枝上的一朵旁蕾镊去。
他听到衣料簌簌的响动声,便直起了腰,对走到屋中将要行礼的纪洵美笑道,“来看看,这花儿怎么样?”
纪洵美心中微诧,觉得彭平康今日似乎与前两回见她时不太一样,然而她面上却不露,只是依言低眉走了过去,行了方才未行完的礼,“彭大人好雅兴。”
彭平康手上还拿着那朵刚刚被清理下来的旁蕾,见纪洵美俯身行礼的模样,笑了一笑,忽地一伸手,将掌中的蕾瓣儿摊到了她的鼻尖底下,“好看么?”
饶是纪洵美再有心理准备,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芬芳给唬了一跳,她身子一仰,竟险些跌倒在地,所幸她反应及时,稳住了重心,只是错脚往后退了两步而已。
彭平康见状,忍俊不禁道,“旁人都说好看,怎么单你就被吓了一跳?”他说着,似玩笑般地朝已经站直了身的纪洵美扬了扬手上的花蕾,“我原来还想替你簪到发上呢。”
纪洵美心里还在想那辆官车,此时面对彭平康的调笑,便不如前两回那样沉得住气,只生硬回道,“是奴婢自己不小心。”
彭平康看了她一眼,缩回了手,“你这回怎的没抱琴来?”
纪洵美道,“彭大人遣人唤奴婢来时,并没说要携琴。”
彭平康“唔”了一声,一扬手,把手中的那朵旁蕾丢到了盆旁一堆被清理下来的乱枝中,“无妨,既不谈曲儿,吟诗也是极好的。”
纪洵美静静地看着彭平康的动作,应声道,“不知彭大人想听哪首诗?”
彭平康伸出手,用手中的银剪子点了点那盆盆栽,“以菊花为题即可,不拘什么诗。”
纪洵美瞥了一眼那盆开得正好的早菊,又顺着瓣叶儿往上看到彭平康手中的那把银剪子流转出的锋利光亮,她微微退后一步,抿了抿唇,应声吟道,“‘可叹东篱菊,茎疏叶且微。虽言异兰蕙,亦自有芳菲’。”
彭平康闻言,温声笑道,“是李太白的《感遇四首》之一。”
纪洵美低眉道,“是。”
彭平康道,“意境不免太过感伤,”他意味深长道,“尤其,此诗末两句为,‘当荣君不采,飘落欲何依’,这似乎,与你一贯的脾性不甚相符呢。”
纪洵美道,“彭都督只召过奴婢两回,”她说着,又往后退了一步,“怎知奴婢是什么脾性?”
彭平康放下了拿着银剪子的手,“我不知道你,但我却知道你的父亲。”
纪洵美浑身一凛,就听彭平康继续道,“同样是喜欢李太白,但你父亲遇到这般情景,大约就不会吟这样的诗。”
纪洵美笑了,她抬起头来,一双清亮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彭平康,“那彭大人以为,家父大约会吟什么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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