狮城,仝羽茶馆。
佟正旭打开屉盒,献宝似地从中拿出一块月饼,向坐在对面的佟正则递去,“嗳,你尝尝,那小寡妇做的,桂花馅儿,可甜了。”
佟正则笑着接了过来,一眼就看到面皮儿上的花样子,“哟,她还用了模具子呢,可够讲究的啊。”
佟正旭浅笑道,“她做了来送我,我想着被你嫂子看见了不好,全扔了又怪可惜了的,便干脆带了来同你一起吃了。”
佟正则嘻嘻道,“我懂,我懂,这叫‘八月摸个秋,摘柚抱瓜不算偷’。”
佟正旭轻轻地啐了一口,笑骂道,“滚!我好心拿来你吃你还这样编排我!”
佟正则笑嘻嘻的,一块月饼在手里翻来覆去得拿捏了几回就是不下口,“我是担心啊,那小寡妇会不会知道你定要拿来与我一起吃,又记恨我不小心弄死了她前一个男人,于是就在月饼里偷偷地给我加了点儿‘料’……”
佟正旭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儿地道,“你看你多心的!”他说着,伸手一推屉盒,倾身对佟正则道,“来的时候我就掰碎一个试过了,路边的老狗、田里的地鼠和木速蛮牵来的羊吃了都没事,咋能就你吃了有事呢?你要还起疑,你就把你手上的那个掰了,咱俩一人一半,这总行了罢?”
佟正则笑了一下,果真将手中的月饼掰了一半递了回去,“瞧,你一半我一半,这才叫团圆呢。”
佟正旭伸手接过月饼,笑道,“明儿才是正节呢,咱们族里要设香案、拜月神,你这句‘团圆’啊,还是留到那时再说罢。”
佟正则笑了笑,咬了一口月饼,咂摸了一记嘴道,“这馅儿调得还真不错,甜而不腻,好吃。”
佟正旭笑着点了点他,“哟哟哟,还‘甜而不腻’,今儿怎地忽然就拽起词来了?”
佟正则吐了一下舌,道,“嗐!可不怨我,我来之前,刚同那秀才讲完话。你知道,秀才么,你不同他拽几句词,他就打心眼儿里瞧不上你。要放平时呢,我其实也不在乎那秀才怎么看得我,但是这回不是要用他办事么,要一上来就叫他拿鼻孔看我了,这后头的事儿不就难办了么?”
佟正旭点了点头,“也是。”他说着,慢慢咽下了嘴里的那口月饼,又问道,“那去咱乡里教书的事他同意了吗?”
佟正则笑道,“没十分成也有八分半了,虽然那秀才说要容他思量几日,但我看得出,他心里已然是允了的。”佟正则说着,笑容渐渐淡了下去,“不过我心中倒是有些犯嘀咕了。”
佟正旭奇道,“聘他教书自然是私塾出钱,你犯什么嘀咕?”
佟正则挥了一下手,道,“不是钱的事。”他顿了顿,道,“我同那秀才会了一面后,又寻了个借口往他街坊四邻一打听,你猜我打听出什么了?”
佟正旭道,“打听出什么了?”
佟正则轻轻拍了一下桌子,道,“那秀才老大不小了,竟是条连一个婆娘都没娶过的光棍!”
佟正旭一怔,下意识地道,“不会罢,我见过那秀才,不像是讨不到老婆的人啊。”
佟正则道,“是啊,要说是因他之前穷困些罢,那也说不通,按理说,他一得了功名,就该有做媒的上门才对……”
佟正旭想了想,压低声音道,“会不会是因为那秀才有什么怪毛病啊?比如……”
佟正则摆了摆手,道,“要是一般的怪毛病呢,我其实也不太想去多管,但我怕就怕,”他亦跟着压低嗓音道,“你说,那秀才会不会是一个专走旱道的,对着婆娘硬不起来,所以才没人愿意同他结亲啊?”
佟正旭一愣,像是被喉咙口的月饼噎住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结结巴巴地“嗳呦”了一声,“那、那可不行,这走旱道的去教书……这私塾里可全是小子,万一……”
佟正则哼唧了一声,冷然道,“是啊。”
佟正旭一怔,咳嗽了一记,道,“嗳,嗳,我月饼还没吃完呢。”
佟正则嗤道,“难道我说错了不成?上回我同那老畜牲讲完理我就想啊,你说一个教书的怎么就能对着一群半大小子嘴恁得臭呢,后来我才想明白,没别的原因,想改也改不过来了。”
佟正旭叹气道,“唉!谁叫咱们这儿能教书的人少呢。”
佟正则的嘴动了动,咬下手中最后一口月饼,道,“……若是能去柴桑……”
佟正旭疑惑道,“对了,你上回就说柴桑柴桑的,还说什么柴桑陆氏,什么‘家学’,这都是什么啊?”
佟正则拍了拍手上的碎屑,道,“咳,我是听文家铺子的掌柜讲的,也不一定是真的。”他端起碗,喝了一口饮子,“那掌柜说他去过柴桑,还说,柴桑最好的几间私塾学院都是由陆氏投设开办的,能在里头教书的,起码都是中过了举的举人,而且最奇的一点是,那里头的先生非但不凶不训人,反而还对学生恭恭敬敬的。”
佟正旭半信半疑道,“真有这样的私塾学院?怎么听上去这么像国子监呢?”
佟正则搁下饮子道,“我起初也不信,但那掌柜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同我说那柴桑陆氏的来头可不小,祖上是和盛朝太祖一起打过仗的……一个什么将军……反正算是皇亲国戚嘛。”
佟正旭疑道,“这陆氏是皇亲国戚?怎么听着这么含糊呢?他们家可出了什么人物没有?有周太师和徐国公厉害吗?”
佟正则被他这样一问,心里也跟着迟疑了起来,“这些我倒不知道,但我听说,那陆氏有‘丹书铁券’,除了造反,旁人都轻易动他家不得!”
佟正旭蓦地一唬,道,“这般厉害啊!”
佟正则沉吟了一下,点了点头,又道,“我还听那掌柜的说,那些教书的举人之所以对学生恭恭敬敬的,是因为那陆氏之前作弄过一个教书的,竟把好端端的一个举人给弄死了,之后却还什么事都没有。”
佟正旭皱起了眉道,“这事儿我怎么连听都没听过呢?举人是能随便弄死的么?别是以讹传讹罢?”
佟正则道,“据说是一位陆家的少爷,在大冬天的时候听那教书的举人讲孝道,正讲到一本什么《晋书》的。这书里说有一小子,为了给生病的后妈捞活鱼吃,三九天里脱了衣服卧到河冰上,拿热乎乎的身子去捂,然后鱼就自己跳出来了……”
佟正旭“扑哧”一声笑道,“这编书的定没在三九天里捞过鱼,这冰封的河面下可比冰层暖和,别说这鱼根本跳不出来,就是跳出来了,还不立即就给冻死了?既然冻死了,那小子还捞个屁的活鱼?直接上集市去买不就得了?”
佟正则笑了笑,道,“那位陆家少爷同哥哥想得一样,当场就将这话向那举人提出来了,好生就是一顿训斥,”他说着,面上露出一丝诡秘的神情,“结果你猜怎么着?”
佟正旭问道,“怎么着?”
佟正则用一种得意洋洋地口吻说道,“那位陆家少爷当场就扔了砚台,唤了人来架了那教书的举人就往结了厚冰的河上去,当了一群人的面儿扒了那举人的衣服,将那教书的按在冰面上活活冻死了!”
佟正旭倒吸了一口凉气,“真的假的?”他抿了抿唇,“这、这可是违反孝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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