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秋风暗想民间百姓口口相传的所谓“神迹”虽然大半靠不住,不过若论起事情的本源,多少还能有一些真事影子。河南原本就是兵家必争之地,修武县城又是河南重镇洛阳城北面的门户所在。自古以来,这里不知道打了多少次惨烈的大仗。唐朝自安史之乱之后,各地节度使拥兵自立,不只与朝廷多有龌龊,而且各节度使之间也是互相攻伐,战乱持续了一百余年。想来当年在修武县城确实曾经发生过一次惨烈之极的围城战,使得城百姓濒临绝境。不过所谓观音菩萨带着十八罗汉下凡拯救百姓,自然是后人添油加醋的附会之说罢了。
两人谈谈讲讲,不多时已到了城隍庙门前。只见庙前好大一块空地,足能容纳万人。城隍庙坐背朝南,紧靠着城墙。厉秋风向庙门望去,只见庙门雕梁画栋,高一丈五尺有余,两侧各自开了一道角门。围墙通体高丈许,外刷白粉,顶端铺着黑瓦。而正门则涂以五颜六色,看上去极为华丽。
厉秋风四处张望,口中说道“这城隍庙如此华丽,怎么如此冷清,一个人都没有?”
尹捕头苦笑了一声,道“这里平日里甚是热闹,只不过若是义民聚集之日,寻常百姓便不会到这里来,免得惹上麻烦。眼下这里鬼影都没有一个,想来那些地痞无赖已到了不少,此时都在庙里聚齐,自然没有百姓敢来上香了。”
厉秋风道“我瞧着黄知县是一个颇为精明的人物,难道他不晓得将这些人聚集起来的坏处么?”
尹捕头摇了摇头,口中说道“知县大人是一个好官,在咱们修武县做了十几年知县,可以称得上公正廉明。听说他每年在吏部的考评都是优等,河南巡抚衙门数次想要提升他的官职。每次听到消息,咱们修武县的百姓都会选出三老,恳请将黄知县留下。不过这都是外间的传说,不知道是真是假。所谓‘义民’之弊端,以黄知县之精明,岂有不知之理?不过奇就奇在这里,那个张师爷明明是一个混帐王八蛋,可是黄知县待他却是极好,虽不能说是言听计从,对他却连重话都不说一句。张师爷利用义民来搜括银两,黄知县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倒教咱们好生奇怪。在县衙门之中,若论本事,冯师爷的才能胜张师爷何止十倍,可是偏偏由张师爷做了知县大人的书案师爷,成了他的亲信。知县大人待冯师爷虽然也不错,可是大事上却只听张师爷的主意。”
尹捕头说到这里,眼看四周无人,这才压低了声音对厉秋风说道“咱听说过一件事,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说是知县大人未中举之前,家境贫寒,连赴京赶考的盘缠都凑不齐。这位张师爷是知县大人的同乡,家财万贯。不过张师爷家境虽然巨富,与知县大人不可同日而语。只不过两人私交甚好。某一日张师爷问其父张老太爷,世间什么生意,获利能得十倍。张老太爷答道,蜀锦和江南丝绸天下闻名,只不过蜀中遥远,道路险峻,江南与北方则隔着长江黄河,要将这两地的丝绸运往北方,极为不易。是以若有人能找出一条妥当之路,将蜀中和江南的丝绸贩运到北方,获利何止十倍?张师爷又问,若是想获利百倍,应当做什么生意?张老太爷说,贩卖私盐,可得暴利。自沿海各省将私盐贩卖至内地,获利可达百倍。张师爷又问,若想获利千倍万倍,又当如何?张老太爷哈哈大笑,对张师爷说道,世间获得千倍万倍暴利的生意,便是出仕做官。
“张师爷听了老太爷的话,思忖自己不是读书的材料,便将宝压到了黄知县的身上。他拿了银两,资助黄知县进京赶考。最后黄知县高中状元,点了翰林,外放做官。为了报答张师爷的恩情,便请了他做自己的师爷。是以虽然知道张师爷贪婪,只要他不是做得太过份,知县大人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厉秋风见尹捕头说得唾沫横飞,心下暗想,这明明是当年吕不韦与其父私议是否应相助秦异人重返秦国的翻版,想来这些都是修武县百姓私下里添油加醋的传说罢了,压根靠不住。黄知县虽然是科甲正途出身,不过这么多年只是做到知县这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当年又怎么会高中状元点了翰林?可见民间私议,大半都靠不住。只不过厉秋风也懒得和尹捕头说这些事情,见他说得兴起,只是微微一笑,却并不揭破。
两人谈话之时,已自到了城隍庙大门前。尹捕头伸手推开庙门,只听得庙内人声鼎沸,甚是热闹。两人走进院子,却见院子中已聚了七八十人,正自分做数伙,聚在一起高谈阔论。待见到尹捕头走了进来,这些人立时住口不说,院子中刹那间便安静了下来。
尹捕头收起了在厉秋风面前那副谨小慎微的模样,大摇大摆地走到众人面前,双手叉腰,嘿嘿一笑,口中说道“怎么见了我就不说话了,难道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不成?”
却见人群中走出一个人来,对尹捕头一拱手,笑道“咱们哪有事情敢瞒着尹捕头,不过是聚在一起说笑罢了。见尹捕头到了,大伙儿便住口不说,恭聆尹捕头教诲。”
厉秋风站在尹捕头身后,见到说话这人,立时认出他便是曾经有过数面之缘的万从云。知道这人是修武县城的风云人物,人称万二爷而不名之。随后厉秋风又扫视了一圈众人,赫然看到梅大力等人也挤在人群中。厉秋风心下又好气又好笑,暗想果然如尹捕头所说,修武县这些所谓的“义民”,确实都是些地痞无赖,本领低微不说,却又极为狡诈。黄知县要靠这些人来维持县城治安,只怕适得其反,非闹出事端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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