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秋风虽然无意官场,不过在锦衣卫当差五年,每日里耳濡目染,不知不觉之间也有了不少官场的习气。对于锦衣卫,他心中可以说是五味杂陈。一方面固然知道锦衣卫势力极大,不少锦衣卫作威作福,仗势欺人。另一方面却也知道大多数锦衣卫也是吃粮办差,与寻常卫所的军卒并没有什么两样。而且不少锦衣卫的密探混入漠北鞑子军中,以及东南沿海的倭寇巢穴,为朝廷打探军情,不少人因此惨死在鞑子和倭寇的刀下。是以不知不觉之间,厉秋风便会站在官府的立场上去想事情,很多时候,他忧心的并不是百姓的生死存亡,而是朝廷如何才能度过难关。
但是方才听庙祝一席话,却在他心中搅起了极大的波澜。皇陵之争,永安城大战,一直到虎头岩下山腹中的恐怖幽冥世界,推根溯源,却是朝廷党争所引发。而这场党争的关键,便是江南日益严重的土地兼并。杨廷和一党和刘康一派,从本质上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同,都是想争夺土地,维持自己一派在江南的势力。只不过这些人争权夺利,倒霉的却是平民百姓,而最后受到损失的则是朝廷。一方面百姓失去田地,虽然对大地主也有怨言,但是最后这股怒火往往要转嫁到朝廷身上。另一方面,百姓依附于大地主,所种的粮食大半由大地主获得,而大地主大半都是朝廷致仕的官员和秀才举人进士,这些人不向朝廷纳粮交税,使得朝廷岁入剧减。如此一来,便无力消灭倭寇和抵御鞑子兵的攻击。若是事情没有变化,只怕终有一天,大明天下将落入敌手。
厉秋风越想越是心惊,庙祝却并未在意,接着说道“所以说王举人收买土地,反倒是为平民百姓做了一件善事。不过若是没有城隍娘娘保佑,他也没这份福报。咱们这位城隍娘娘,那是最灵验不过啦。”
厉秋风心下暗想,若是城隍娘娘真的保佑王举人成了大地主,只能说她是善恶不分,助纣为虐。只不过心中虽做此想,自然不能说出来。厉秋风抬头看着城隍娘娘的神像,口中说道“听说这座城隍庙建了有上千年了。在下在别处也见过不少城隍庙,可是里面供着的都是城隍公,最多同时供奉城隍公公和城隍娘娘,单独供奉城隍娘娘的庙宇,这还是第一次看到。”
那庙祝最喜欢别人向他打听城隍庙的来历,听厉秋风如此一说,登时眉飞色舞,将这位城隍娘娘救下城百姓性命的传说又说了一遍。厉秋风笑道“这些都是传说罢了,做不得数。”
庙祝瞪大了眼睛,对于厉秋风不信他的话,倒有些不满。只听他说道“大爷,传说不传说的咱不知道。可是咱们这位城隍娘娘,确是有来历的人物。小人做庙祝也有二三十年了,接任庙祝之时,都要由上代庙祝交代一些事情。小人曾听上代庙祝说,这位城隍娘娘是有姓氏的。据说她本姓徐,嫁与贵人为妻。后来贵人遇难,她逃了出来。一路之上救了不少人,上天感念她心地善良,这才使得她肉身成圣,做了天上的神仙。徐娘娘带了手下十八名神仙,在人间扶危济困,广结善缘。大爷,若是这位城隍娘娘不是真人,又怎么会有姓氏流传下来?”
厉秋风知道这些市井之人,最喜欢传说这种鬼神怪谈,却也懒得与他争论,只是微微一笑,道“善恶出于一心,只要一心向善,即便不拜神佛,鬼神却也不敢冒犯。先生以神仙之说感化百姓,却也是一件极大的善行,在下佩服。”
庙祝听厉秋风推重自己,心下也甚是高兴,正想再说几句,忽听庙门外有人说道“这天下的城隍庙咱也去过不少,可是只供奉城隍娘娘的,还是第一次见到。”
这人话音方落,却听另一人沉声说道“城隍虽然居于庙宇之中,却与那些传说中的神仙不同。城隍大多有名有姓,乃是为百姓做下好事之人,受了百姓的尊敬,才被举为城隍。是以城隍在神仙之中的地位虽然不高,却是最亲近百姓之人。便如朝廷上下那些官员,对百姓最为重要的,不是京城中那些文官武将,而是每日都要与百姓打交道的知县知府。”
他话音方落,只听先前说话的那人笑道“刘先生高见,在下佩服。”
厉秋风听到第二人说话之时,心下一凛,暗想这声音好熟,与一个人极为相似。难道此人也到了修武县不成?待听到先前说话之人称那人为“刘先生”,厉秋风心下再不怀疑。是以他脸色一变,见庙祝正自在供桌旁低头点燃一束香,他右足一点,身子轻飘飘跃起,直落到城隍娘娘神像后面去了。
厉秋风刚刚在城隍娘娘神像背后藏好,却听得脚步声响,约摸有五六人走了进来。随后却听庙祝说道“咦,大爷哪里去了?”
厉秋风知道庙祝在寻找自己,此时却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却听一人说道“这神像倒是极为逼真,不是俗人所做。想不到区区一个修武县城,竟然有如此厉害的匠人。”
他话音方落,却听庙祝笑道“这位大人真是有见识。实不相瞒,这神像乃是唐朝有名的画师吴道子所作,请了西域的匠人塑造而成。”
先前说话那人“噫”了一声,接着说道“你是何人,为何知道的如此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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