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走到离那群村人不远的地方,狐逑虽然出身贵族,但毕竟是乡下落魄的贵族了,还是会说一些方言土话,他刚要开口,忽然看到那群村民也看到他们,停住了脚步。
紧接着就看到那群村民交头接耳后,十几个男人竟然拿着农具,猛地从半坡上冲下来!
舒与狐逑俱是一惊,舒喊道:“跑!”
两个少年也并不知道那些村民打算做些什么,但凭借着本能反应,他们也知道绝没有好事,跑才是正道!
那些村民毕竟是天天下地干活,都已经饿的胳膊细瘦肚子凹陷,跑起来却像是细狗一样,两腿迈开颠起步子,很快就冲了过来。舒回过头去,只看到那些村民已经要扑上来了,她大喊一声:“小心!”
他们俩人已经饥肠辘辘不知道多久,本来就两眼发黑,没跑几步,自己就先绊倒,下一秒就被几个村民按住在地!舒被那些村民闪着绿光的眼神吓坏了,挣扎着喊道:“放开我!放开我!”
舒平日基本只说雅言,她喊了几句,那些村民的神色更有一种抓着好东西似的狂热。
她听说有些地方饿极了会吃人,越看越觉得那些村民的眼神是真的要吃了他们,更害怕起来。村民的队伍中又有几个人冲过来,叽里呱啦说了一顿,一旁因为叫的太大声被捂住嘴的狐逑似乎愣了一下。
紧接着,这十几个村民就押着他们俩,朝队伍走去。
那些村民也不会押人,又是拽胳膊又是拽头发的,舒疼的咬牙。这些村民看起来营养不良,力气也不大,要是几个人她说不定能打得过,可十来个人还拿着农具,她也实在反抗不了,只能被押到了队伍之中。
他们被推到一辆车前头。
这准确来说都不是车,只不过是个木板子,安着四个快裂开的木轮。上头铺着一块麻布,盘腿坐着一个矍铄精瘦的老人。那老人几乎都是一层皮肉包着痩骨,如同一棵层层老树皮包裹的枯树,眼珠子竟然还微微转动了一下。
老人的声音也跟这辆破车轱辘似的吱吱嘎嘎,对那些村民说了一大段话,那些村民中似乎有点不满,有几个想要说什么,老者有些生气,又说了一顿。捉他们的村民总算是点了点头,拿来麻绳,把他们俩一绑,推进了队伍里。
这群人估计也是天天栓船栓车,绑猪绑驴,竟然绑的他们俩连挣扎的可能性都没有,两手被紧紧的绑在后头。她瘦一些还算好,转眼看狐逑,绑的就跟上祭祀台的猪牲似的,肉从麻绳之间漏出来,气儿都有点喘不上来。
后头几个村民又用一根绳套住他们俩脖颈,用农具戳了戳他们,他们不得不跟着队伍往前走去。
走出去了没几步,舒压低声音道:“你听懂了对不对……他们刚刚说什么……”
狐逑压低声音道:“一开始那些村民……想杀了我们,然后……后来那老头说,说是他们都是要去投奔楚国的,楚国最近一直在这附近找探子抓探子,说我们一看就不是普通人,说不定就是探子,反正都要投奔楚国,如果能把我们奉给楚国边关放行的人,说不定还能拿到更多的粮食布帛来邀功。”
舒惊声道:“什么!他们要去楚国——!”
狐逑咬牙:“你别喊。这件事早就开始了。自从楚国渡河打下上阳,知道晋国境内有荒灾,就开始在上阳附近的边境放话,拉拢周边的村民去上阳做徭役。只要有一个人做徭役,就给三个人的口粮,但就是不能再搬回楚国境内了。等做完了徭役之后,就会被迁到楚国其他田好地多的地方去给入户。”
舒呆了一下。
狐逑:“他们就是打算全村过去的。不过似乎他们之间还有争执,因为之前有传闻说是上阳被屠城了,他们过去也会被杀掉。但是那老头是族长,说服了他们。他说他们再留在这个地方也会被饿死,去了也可能是死,不如赌一把。而且听说上阳正在重修城墙,要是上阳原来的晋人被屠杀了,估计不会修建的这么快……总之这族长说服他们了。”
舒:“那我们现在是在……”
狐逑:“我没猜错的话,可能是在旧虞到上阳之间的一个村落。如果我们再往下飘,可能直接就飘到上阳去了,毕竟上阳是沿河的城池。”
舒没想到他们会飘得那么远,不过顺水一日千里,祭祀的新绛在晋国中部,飘到上阳也差不多了。
舒思索的却是楚国引晋国百姓入境的原因。其实将楚国百姓迁至上阳说不定更容易,为什么还要以多几倍的粮食引已经在饥荒中羸弱不堪的晋人过去?
其中一个原因,怕是因为名声。其实各国战役之后,都会屠戮夺取下来的城池,晋国也都会做这样的事情。毕竟打仗就是为了抢占粮食土地,哪有那么多余粮去养活敌国残存的俘虏和百姓。不过楚国占据整个大片南方,与秦晋魏齐宋五国都有接壤,你往我来的战争不止,城池也被夺来夺去,楚国屠城的事情并不在少数,再加上中原各国的妖魔化,更是让楚人有嗜血之名。
也是因为这种妖魔化,与楚国接壤这五国城池遭遇战争时,往往能够军民一致,拼死抵抗。
但现在,楚国一是开荒土地,比较缺人,而是也受不了一次次拼死决战的攻城,想要软化五国边境的百姓吧。毕竟如果不是有敌国大军攻入后屠城的传言在,绝大部分的村民百姓会一边耕田一边冷漠的看着两国大军在边境厮杀罢。
不过舒又想了想,最大的可能性是楚国也想借此来更加削弱晋国的国力。
毕竟晋国体量本来就不大,人口也远不如楚国,晋楚大战后折损兵力就不少。这样以粮食为诱惑,让晋国靠近上阳旧虞一代的百姓都走空了,往后再开战,晋国南部就会无粮无兵可征,粮草和民兵还要从北方调过来。
粮草的线路就是军队的风筝线,拖得越长,就越让军队在遭遇变故后迅速被灭亡,她虽然没有实操过,但也听君父说过关于粮草从近的重要性。
看来楚国巩固上阳,伺机北上的心思已经昭然了。
而且现在指挥这些细节的人,看起来很有耐性,更懂得打仗的原理。听说楚王辛翳回了郢都没多久就病了,一直还在修养中,那到底是谁在上阳指挥这一切的?
她看了一眼前路,心底慢了半秒才陡然明白——她现在被绑着去楚国,怕是要回不来了!
如果她被当成探子,她又说不清自己的身份,可能结果就是死了。
楚国边境的人说不定也听说了太子失踪的消息,要是她被认出真实的身份,说不定楚国会捏着她做傀儡,以帮助正统继位为名入侵晋国。她到时候就是被捏在手里攻打自己母国的工具!
就算她既没被杀,也没有被认出来,那现在晋国入楚国容易,楚国到晋国却难了!她难道要被扣在敌国,眼睁睁看着白矢称王……眼睁睁看着楚国入侵晋国?!
狐逑看着舒挣扎起来,连忙压低声音道:“你别动了,后头那些人拿着镰刀斧头看着我们呢……!”
舒急的眼眶发红:“我不要去楚国——”
狐逑虽然也害怕,但倒也能认得清现实:“我们也跑不过他们,也打不过他们……这事儿根本不是我们能决定的。”
舒使劲吸了一下鼻子,狠狠瞪向他:“你们狐氏要是能逃到楚国,怕是早就去了!我可跟你不一样!我是大晋的太子,别的公子可以逃走,但我绝不要离开晋国!”
她音量拔高了些,缓缓步行的队伍中好几人用诡异的目光看了过来。
大概是这些人这辈子都没多大的可能见到贵族或说雅言的人,那种陌生打量与根植的敌意令狐逑后背发凉,他还没来得及让舒不要再说了,就看到后头车上那瘦的皮包骨的老头,竟然从竹垫下头拿出长长一根赶牛的鞭子,呵斥了一句什么,兜头往舒身上甩去。
舒没有料到,痛的闷哼一声,两腿一软,差点倒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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