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里捏着刚刚那卷竹简,手指从丝线上摩挲过去。
南河在这儿念着,他满心乱七八糟的思绪,也不太可能睡着。
辛翳扯下了帐钩,把半边绢纱帐子放下来,看着南河身影单薄,跪在外头,慢声念书,仿佛一个月来第一次感受到了安心。失去她之后,心底那道钝痛的肿胀的要发誓折磨他一辈子的伤口,今日都缓缓有结痂的趋势了。
他就是觉得乱七八糟的想法早就在昨天听到她一番话之后,深深折磨了他一阵子了。他现在压根总结不出心里爆炸似的想法的中心思想,生气也罢,傻乐也罢,总结半天就是一句……挺好的。
那道绢纱的帐子的遮挡下,他肆无忌惮且贪婪的看着她。
只是南河似乎有字看不清,读的时候忍不住抬起竹简贴近眼睛。
辛翳心里缩了一下,她以前就总是夜里看字写论,熬得眼睛不是太好了。他连忙道:“把灯拿过来。”
南河抬头,隔着一层纱帘,神情看不太清楚,她轻声道:“光太亮大君怕是睡不着罢。”
辛翳:“……孤喜欢光。拿过来。”
南河走过去将铜灯拿到床边来,铜灯灯盏上有个小架子,上头立着个荷叶形的铜盘,是专为了聚光所用。她伸手调整了一下铜盘的方向,让光多映在帐外的地面上,而不会照在他脸上。
南河看他身影躺在床帐里头,似乎咳嗽了几声,她似乎僵了一下,道:“大君的病……?”
辛翳:“只是咳嗽一下而已。”
南河犹豫:“那……还要妾再念么?”
辛翳转过身去,把咳嗽声压进了被褥里,声音发哑:“念。”
南河只得继续念下去。
“山林之畏隹,大木百围之窍穴,似鼻,似口,似耳,似枅,似圈,似臼,似洼者,似污者……”
他十二三岁的时候,她也有过坐在床头给他念东西的时候,不过那时候都是她随口说的一些各国见闻,因他那时候还从未离开过莲宫,对列国有着满心的好奇。
往往最后就念不成故事,而成了狗子淘气三千问了。
南河稍稍换了个坐姿,让自己更舒服些,人也懒了几分,忽然觉得夜里回了楚宫有这样的悠闲真不错。她整个人紧绷了近一个月,到今日才真正放松下来,望着竹简,灯光照的一片莹黄,她神情都有几分闲散惫懒,缓声念道:“大知闲闲,小知间间。大言炎炎,小言詹詹。其寐也魂交,其觉也形开……”
也不知道是不是辛翳真的因为洗完澡之后穿的太薄感冒了,他在帐内轻轻吸了一下鼻子。
南河怕他因为洗澡之后穿的少,病又加重了,听见他吸鼻子,念书的声音断了,微微抬起头来。
辛翳把自己往床榻内缩了缩,抬手道:“下去吧。孤困了,不用你在这儿了。”
南河竟有点不舍:“啊?……喏。”
她依然是一双细长的手将竹简打结系好,从床榻下的竹筐里捡到布套,罩好之后放回原位,这才窸窸窣窣起身,轻声道:“臣、妾……退下了。”
辛翳转过身去,身影藏在纱帐内,没回话。
南河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绢纱帐内过了许久,才又传来一声吸鼻子的声音。辛翳把脸埋进被褥里,只感觉又发烫的水在眼窝里积蓄片刻,便划过鼻梁,掉在了木枕上。
他真没想到,这么多年他就没哭过,南河死了他守夜三天也没掉眼泪,就算复礼的时候也只是觉得眼睛发酸。但就在这一刻,在她温柔的调整光线,舒适又自然的倚靠在榻边,像是从未走远般轻轻念着书……
他一辈子都在失去,终于体会到了失而复得是种什么感觉。
她都回来了。
他不是克星,他不是凶兆。
他只是某个人熟悉又牵挂的小弟子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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