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陆将军骑着马上前来,“哟,这不是小娘子吗?又变成男人了啊?哈哈哈……放心,你们两个都跑不了——给我接着打!”他环视着听令前来围观的将士们,“都看好了,这就是当逃兵的下场!你们的名字已经登记为军籍,谁再想跑,先想想担不担得住军法处置!”
“什么军籍?是你们抓我们来的!谁想从军了?哎哟——”毛小舞抱着头惨叫,身子倒是依旧挡在樊蓠前面,“啊!你们真想打死人?杀人啦,当兵的要杀百姓了……”
陆将军瞥他一眼,继续向围观人群喊话:“你们要记住,你们不再是老百姓,而是佟帅的兵!我们北方军向来纪律严明,出了逃兵就是耻辱,我们绝不容忍!这两个人,死不足惜!”
“嘁!这陆念远真不愧是佟帅的外甥,场面话说得头头是道。”毛小舞揽着樊蓠拼命地向后挪,然而那甩下来的鞭子始终紧跟他们,避无可避。毛小舞露在衣服外的颈部和脸都添了血痕,他抬头怒视那挥鞭子的人:打得这么实诚,跟自己有私仇啊?
那老兵手下一顿,下意识地看向将军:真的打死啊?之前对待离队的那些人,就是抽几鞭子让长长记性,毕竟这些人本来都是普通百姓……
原本站在一旁沉默不语的老卫也开始求情。
“怎么停下了?没劲就换人!”陆念远一瞪眼,所有人立即噤声。执鞭的人为了证明自己不是没劲的废物,还抽得更狠了。
毛小舞在这顿鞭子刚落下来时就回身将樊蓠护在了怀里,只是抓着她肩膀的手越来越用力,“啊啊啊我坚持不住了!”
“受、受不了就别逞强了。”樊蓠虚弱地睁开眼,环视一圈,试探性地调动体内的真气……
“我不逞强你怎么办?你觉得你挨得了几鞭子啊?”毛小舞突然一咬牙将她横抱起来,灵巧地躲向一旁:“等等!啊!我叫你等一下……”
挥鞭的人生怕将军责怪自己执刑不利,忙追着他们打,于是毛小舞只得哇哇乱叫地在包围圈内狼狈躲闪。这似乎变成了闹剧,围观的人开始起哄,包括站在包围圈最内侧、手执兵器看守他们的将士,他们把这当作漫长征途上的消遣。
樊蓠也挨了几下,好在衣服厚,只感觉钝疼,没出血。她悄悄在指间聚气,拿鞭子的人只觉脚上一疼就摔在了地上。毛小舞终于能喘足一口气了,将脱力的樊蓠塞给老卫之后,转身对上马背上的陆念远:“长官,您这是不是过分了?他们、他们,还有那几个,之前不都逃、掉队了嘛,也就抽几下,怎么到我们这就不一样了?非得置我们于死地是吗?凭什么啊?我们没当逃兵,我们就是、就是迷路了,没看见大部队就跑错方向了……对!就是你们先走了,没等我们,把我们落下,我们是跟大家失散了!”
“说完了?”居高临下的陆将军对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幽幽道:“有隔着这么厚的棉衣行鞭刑的嘛,都瞎了?”
众人愣了愣,立即有将士反应过来,忙上前去扒毛小舞的衣服。
“逃兵有两个,别忘了好好招呼那小子。”陆念远指了下老卫的方向,立即有人上前准备对虚弱无比的樊蓠下手。
“嘿!哎!我说你们……放开我!”毛小舞这下也顾不得护着自己的衣服了,任由厚实的外袍被扯掉,金蝉脱壳跑去护住樊蓠:“陆将军,将军,她用不着您费力就已经半死了,您冲我来,我给她领的路,你打死我好了!卫爷,您给求个情……”
老卫一咬牙,跪倒在地:“将军,是属下失职,没有给他们指明方向,才让他们走错了路,属下任凭发落。请将军念在他们无心之失,又是新建骑兵营的出色骑兵,饶他们性命让他们有机会将功折罪!”
毛小舞忙不迭点头附和,没办法,现在只能咬死是走错方向了,虽然明知道这姓陆的不会被骗,但这是唯一的台阶。
“真是迷路了?不是当逃兵?”陆念远盯了两人一会,忽地放松了语气:“既是如此,这回就长个教训,切勿再犯。”
老卫连连应下。
“迷途羔羊找到了,热闹也看够了,该出发了吧各位将士?”
众人纷纷散开,各自整顿队伍,收拾行装。
毛小舞一手拿棉袄,一手扶樊蓠,跟着老卫快步地走。经过陆念远的马时,马背上的人突然伸手扯了下他背上的中衣,衣服连着鲜血淋漓的皮肉呢,这样一碰把他疼得立即出了一头的汗。陆将军“啧啧”直摇头:“小娘子,英雄可不好当啊。”
毛小舞努力陪了个笑,扶着樊蓠赶紧走开。天杀的陆念远,你够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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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吃点,你这小身板遭了不少罪,得补补。”老卫又拎了些好吃的过来,樊蓠这时清醒了许多,正趴在干草上。
这两天一旦扎营,老卫必定来看望她,这让她原本平静无波的心也生出些愧疚。“老卫哥,有些话要跟你说……”
老卫于是吆喝着让军帐里的其他新兵都出去帮忙做饭,就只剩下趴在旁边的毛小舞了。旁人一出去,这家伙立即爬起来:“卫爷,这回带什么了?哦,有酒,太好了!”
“你背上有伤还敢喝酒。”樊蓠不像他恢复那么快,依旧病恹恹的没力气。
“就因为伤口疼才要喝酒麻醉。”毛小舞背上刚结痂,动作稍大伤口就会挣开,但他自己都不注意。
真是懒得管他。樊蓠转向老卫:“那个……就是,谢谢,替我求情,还有……总之,多谢。”
在一旁啃着烧鸡的毛小舞也连忙附和。老卫的神色有一瞬的不自然,刚想说什么,就被毛小舞拉去喝酒了。
樊蓠懒懒地趴着,把头扭向另一边。她需要好好思考接下来怎么办,但什么都想不下去,其实心底里很明白,现在是四面为难、进退不得。
“小夏兄弟……”老卫一屁股坐到她旁边,他似乎是有点醉了,说话大舌头,“不瞒你说,我有个胞弟,跟你一般年纪,长得也像,白白净净,不是像小毛这样娘们兮兮的,是像你,长得乖,但是有志气!”
毛小舞摊手,表示无辜。
老卫“砰砰”地拍着樊蓠的后背,“跟你一样,是好儿郎!可是,嗝——老哥哥我、我不能让他来做好儿郎……”他突然神秘兮兮地放低了声音,“老卫家,有我就够了,为国捐躯的有我一个就够了,总得留个种,对吧?”
樊蓠微微撑起上身,看见他粗粝的脸庞上滑下两行清亮。毛小舞也放下了酒杯,木木地看着他:“老卫哥,看您说得,怎么就捐躯了?咱们到战场上是杀敌立功、功成名就呢……”
“呸!我老卫家不在乎那个!”老卫是真的喝多了,今天格外话多,“老子是为了守护边防,我、我二弟,他也想。夏天,你是好样的。”他直直地看了樊蓠许久,又忽地扭过头去,“他也想当个好样的,可是我不能让他当,当兄长的不能……”
这下樊蓠差不多明白了,老卫,他是对自己有愧疚。他有个弟弟,想参军,可是他不准,因为他怕弟弟牺牲、怕家门绝后,但他却又哄又骗地强迫别人家的男儿来到军中,尤其是她,让他想到自己被保护起来的二弟,所以他面对她的时候更加愧疚,所以,他给了她机会……
“那就能抓我们这些人了?谁不是别人的儿子、兄弟,你们凭什么啊?”毛小舞也听明白了,酒劲上来,胆子肥了不少。
“你以为我想!”老卫把酒坛子往旁边一砸——好在这会儿外面都闹哄哄,这点声响听起来也不算什么了,“西北在打仗,打仗要不要人?那位安大人一句话就让我们北方军去支援,一派就是五万,我们不得凑人吗?”
听到这里,樊蓠忍不住嗤笑了一声,惹得另两人顾不上争论了,一齐看向她。
樊蓠无奈地笑笑:“老卫哥,您是佟元帅的兵,所以对他的一切都坚信不疑,他在您心中是军令如山呐。”
“夏天,你好像话里有话?”
“老卫哥,在我看来,安寻悠的命令很合理。”
“哼。”
“西北有难,北方军离得最近、道路最畅通,是最佳援助。”樊蓠顿了顿,隐晦道,“至于北方军腾不腾得出五万人马,你肯定比我清楚。”北境防线是针对强大的罗苏伦而设,单月神山下仅仅三十里的边界线下就屯着数十万之众,佟山怎会连区区五万人马都拨不出?呵,恐怕兵力不足是假,不肯让权是真。
老卫双手抱怀坐远了一些:“元帅如何用兵,自有他的考量。”
“我知道,佟帅有顾虑。”五万不多不少,可派到了旁人手里就得听人家的指挥了,万一西北的战事迟迟不息,损兵折将,或者他的兵慢慢地认了其他的帅,的确对佟山不利。“可是对上头的人来说,现在不是考虑哪一位将领利益的时候。”西北防线一旦被攻破,西虏国的铁骑难道不认识到北方的路吗?罗苏伦难道不想趁火打劫吗?执政者只会认为佟山没有考虑到这些。
“而且,安寻悠既然下了令,自然是有摄政王的认可。佟帅这是欺瞒他们……”很显然,他老年的安稳将因为这次选择而葬送。一个区区五万兵权都不舍、不敢放下的元帅,一个明显表现出为了私欲而让国家冒险的元帅,一个老糊涂的元帅,在新的执政者那里,何来存在的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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