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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季的乡间,人们的晚饭大都是在自家院子里吃的,即敞亮又凉快。
要是月亮早升的日子,那就更好了,连灯都免了掌。
其时,要是一家人围拢桌前,嘴动碗筷响地吃着饭,旁边还趴着一条凑热闹的狗;
另有一只喵喵叫唤着要食吃、在人们脚跟和桌子底下来回乱串的小猫;
间或再有几只小精灵一般的萤火虫,在近处院墙跟的丝瓜架,以及爬满大门楼的葫芦秧那儿,梦幻般地时隐时现······
等等这些,便会烘托出乡村生活特有的那么一种妙不可言地情趣与氛围······
韩桂芬家,院子里。
饭桌已是在院子里安放停当。
饭桌前,桂芬娘正用匙子给坐在一把小椅子上的孩子喂稀饭喝。
这是韩桂芬大哥家的女儿翠翠。
由于天生的弱智与软骨病,到如今七八岁了,翠翠还不会走路,也不能自己吃饭。
桂芬娘,一个早已驼背,头发几乎全白的衰老女人,一张瘦脸给人的印象就是四个字——饱经沧桑。
关于女人,有人谓之“女人如水”,将其视为人世间爱与生命的象征。
因为上善若水,水是最善良的,利万物而不争;而她同时又是最博爱的,养育着世间万物。
但是,纵观人类历史,我们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古往历代千载,“女人”二字往往都难免成为了软弱、无能、卑微、屈辱的代名词。
而她们也是人类社会中最易受到轻蔑与伤害的一群。
可以说,桂芬娘就是她们这一群体当中的一个典型代表。
的确,她大丈夫八九岁,当年是公婆从她那逃荒的父母那里,用一点少得可怜的粮食换来的。
在她踏进韩家为妻时,她十六岁,丈夫那时还正是尿炕的年龄。
关于她那时的生活情形,正如一首民谣所说:
十八姐儿九岁郎,
夜夜要我抱上床。
不是看在公婆面,
一脚把他踢下床。
可以说,自从嫁到韩家来,她就从没享过一天福——是岁月的苦难,生生把她从一个女孩儿家煎熬成了眼花背驼的苍苍老妇!
说起这韩家一族,别看在以张姓为主的石竹村里,他们人户并不占优势,但向来以“门风严谨”而在四邻八村著称。素有“要吃韩家的饭,就拿命来换”之说。
并且,无论社会如何发展,这韩家宗族的老礼一直还都保持着——隔三差五的,族长就会招集族众训训话,顺便也调解一些族内筷子碰着碗之类的家务琐碎。
韩家不像张姓一门——看似人多势众,但却是一盘散沙,缺乏凝聚力。平常相互之间的交往办事,明显地就不如韩姓人家那么亲近与抱团。
对桂芬娘来说,她自从嫁进韩家门,就是等同于陷入了水深火热之中。
起初,虽然丈夫还小着,她还说不上怎麽遭受来自丈夫的欺凌,但仅是来自公婆的虐待,却就已够她欲哭无泪的了。
一言以蔽之:她在公婆手底下讨生活,那真是“多有她干的,少有她吃的”。
就说吃饺子的事;都过门好几年了,每逢过年过节吃饺子,她饺子倒是包过不少,自己却就是连一个饺子也没能吃到嘴上。老是忙活了半天,最后能够喝上口剩汤还算是好的!
就因为这,有一年的清明节,又是家里过节吃饺子,她由于实在馋不过,当在厨房里下饺子时,不等饺子开锅,她就打算无论如何也要先吃个饺子解解馋再说。
可是,让她始料未及地是,她这里饺子刚要吃到嘴上的功夫,婆婆却是恰巧出现在了屋门口。慌得她只得赶忙把笊篱里的几个饺子,一下子扣在了旁边炕头上——那用来培育地瓜秧苗的一堆细沙里!
而眼尖的婆婆发现后,怒不可遏之下,先是责令她将扣在沙子里的那几个饺子捡起来,和着硌牙的沙子,当着自己的面吃下去!
接着,在一顿拐棍的暴打之后,还罚她在灶门口那里,冲着灶王爷画像跪了半天!
到后来,等丈夫长大成人了,她更是成了挨拳的垫子受气的包。
凭丈夫那“跳猴子”一般的脾气,动不动对她跳脚打骂自然是家常便饭。
就是动辄踢她个跟头翻滚也属小菜一碟。
只是这如今儿大女大了,自己也逐渐上了岁数,丈夫动不动就抬脚踢动手打的事情,总算才渐渐减少了下来。
她一生共生育了五个儿女。如今,二女儿婚后因为日子艰难,穷得自身那口气尚且顾不过来,难说还能有心思惦记父母二老,所以一年到头也来不了几趟娘家。
而她的大女儿,婚后头一胎就遇上横生逆产,加之婆家一门的脑袋瓜,从老的到少的,都是干榆湿柳一类的不开窍货,一个比一个古板!他们不是一见事情不好,就赶紧张罗着去医院,而是一味地只知道求神拜仙,磕头烧纸!
直到最后,他们见那一套实在是屁用不顶,这才想要急来抱佛脚,可已是为时已晚、无力回天了······
就是她的大儿子,因为自身条件不赢人,加之家里境况也差,所以,都到了二十好几的年龄了,却还连个媳妇也娶不上。
到最后,总算是她的那一母同胞的妹妹心疼她,可怜她这位苦命的姐姐,为着儿子的亲事愁苦得困不着觉,于是就主动提出结一个儿女亲家——将自己的女儿许给了她的大儿子,这才使得她大儿子成上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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