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歌却浑然不觉那话里的嘲讽,只将那张纸拿起来,吹了吹上面的指痕。
“有备无患总没错不是?用不上的话,不过是废纸一张,但若用得上,可不就省去苏家主不少功夫了?况且商人嘛,白纸黑字到底靠谱些。”
……
……
马车悠悠,明叔的思路被朱老爷子一声传唤打断。
“给成德写封信,让他尽快赶回来吧。”
明叔一惊,“老爷?”
“老大成事不足,朱记不能就这么败在他手中。就算成德不愿接掌朱记,但却也没有那么容易能置身事外。而且他年纪也不小了,趁着我还有口气儿,是时候将这家分了,也省得有人总在背后说我这个老不死的,耗了老大这么些年不肯放权。”
明叔闻言,刹时吓得跪到朱老爷子面前,“老爷,您这话可千万不能这么说,大少爷只是性子莽撞,决计没有那些坏心思,而且朱家还得仰仗着您看顾呐!”
朱老爷子摆了摆手,“你起来吧,莫要宽慰我。我自己生的儿子,知道他是什么德行。若不是他冒进贪功,今日我绝不会受两个娃娃的胁迫,既然他想分家,想证明自己,那就如了他的愿。正好这家分了,往后闹出什么事来,也省得牵扯到成德身上。”
说完,朱老爷子往车壁上一靠,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脑海中浮现出先前天歌在楼外楼的那番话来。
其实那小子说的没错,有恙的是人心,亏损的是人心,于香料本身,又有什么对错?
当年羽扇仙的事情过后,他也曾这般义愤填膺,觉得长辈们瞻前顾后屈从淫威,不过是胆怯懦弱的表现。
但后来,当他真正成为朱记的家主,他才明白,原来意气不过是一时的畅快,苟且才是最难的挑战,由此,曾经为男香正名的念头,便成为埋藏在心底差点被遗忘的狂妄。
直到今日,他听到少年的那番说辞,还有徐家丫头带来的那句话,才明白自己这些年,到底忘记了什么。
那时,他才刚接掌朱记,成为族中新的家主,各大脂粉行的东家都前来庆贺,包括领着自己的长子来参加掌家宴的徐化。
那时候,正值宴席过半,那个叫做徐直的少年走到自己面前,拿着手中伴手的赠香,带着几分不解问道:“朱伯伯,这些香怎么都是给女孩子的,男孩子不能用香吗?我听我爹说,这世间还有男香,朱伯伯可以让人给我换一瓶吗?”
他被这话问得愣住。
那时候,关于男香的贬讽正盛,尽管他内心不屑,觉得将所有的罪过推到香料本身是无稽之谈,但在最终准备伴手香的时候,还是舍弃了男香。
少年徐直的一个问题,让年轻的朱老爷子羞愤难当,一时激动,对着一个孩子作出允诺。
“如今大家都说男子不能用香,其实是不对的,男子女子皆有爱美之心,而且香之一道并非只为妆扮,所以男女皆可用。如今香道不存,人心幻灭,但终有一日,咱们心有香道之人,会为香道正名。如那心有浩气之人,道一声虽千万人吾往矣!”
想着当初那意气风发的年轻家主,朱老爷子长叹一口气。
已经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怎么反倒越来越胆小呢?
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气魄,老头子也该有老头子的追求啊。
不妨早早的分了家,卸去这一身重担,容他再去寻回当年那个心存香道的自己吧。
……
……
楼外楼。
“那些话,当真是你爹说的?”天歌带着几分疑虑问道。
“怎么,不像?”徐芮反问。
“不像。”天歌直言,“其实朱老爷子说的不错,少年人无所顾忌,所以意气风发恨不能将长舒胸臆,纵马当歌只求快活。但是成家立业又有家族负于肩的人可就不一样了,因为有所顾忌,所以他们会瞻前顾后,就算心中曾有热血,亦不能不管不顾万事由心。”
“我也觉得不像。”徐芮耸了耸肩膀,“但这些话确实是我爹说的,今日一早,我原本要去百花阁,却被我爹唤去了书房,他便同我说了这些,不止如此,还有昨日施香的事情。所以我才会来这么晚。而且……”
徐芮卖了个关子。
“而且什么?”天歌蹙了蹙眉。
“我爹要见你。”
“什么?”天歌跳了起来,“你爹见我做什么?我又不认识他。”
“你都代表我徐记跟朱苏两家家主谈条件了,连见我爹都不敢?”徐芮嘲讽道。
“不是不敢,只是……”
天歌有些气馁,徐芮她很了解,所以无所顾忌,但徐直这个人不管前世还是今生,她都没有打过交道好吗?
唯一一次见面,还是昨天施香时,白花阁门口远远的望了一眼。
就在天歌泄气的时候,徐芮站了起来,“行了,事情既然已经解决了,你便跟我一道回去吧。”
天歌不情不愿的站起来,这才看到门口还有一人正木愣愣定在那里,憋红着一张脸瞪着两只眼对她怒目而视。
天歌心头一跳,连忙上去在徐陵的肩膀上再拍了几下,面上堆笑,“呀,徐少爷,实在对不住,你看你也不说话,这一个不小心就将你给忘记了。”
徐陵差点没被气疯,一边揉着脖子一边咆哮,“你不不让我说话我怎么说的了话!”
“这不是那什么,记性不好嘛……年轻人火气别这么大,小心伤身子。”天歌后退几步,谄媚一笑。
“谁跟你年轻人!”徐陵唬着眼上前一步,问出了一个出乎天歌预料的问题,“我问你,朱记和苏记的新香当中,你是不是真的掺进了让人烂脸的东西!”
天歌微微一愣,不由笑了。
“我又不是疯了,这等伤天害理的事情怎么能做的出来?说这话是骗那两个老匹夫的,不说的严重点,以那两个老狐狸,哪里会这么轻易上钩?而且你也看到了,前后说了那么多,甚至连你们徐家家主也搬出来了,不也是到最后关头,朱老头才勉强答应的吗?而且那个苏明河,好像还有些犹疑。”
“果真?”徐陵似是不信。
“骗你做什么?苏家的小楼春烂脸,是因为含香给苏家的方子没抄全,所以产生了副作用,并非是我有意使坏。”
说到这里,天歌不由上下打量起徐陵来,“不过你这一能说话,不好奇你大伯为何同意男香的事,又不惊讶我们将徐记的香方赠送给朱记和苏记,做什么只关注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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