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11修
与侯茂彦此刻的激动不同,翟高卓到底更加慎重一些。
“你可曾想过揽金阁为何要送这样一份证据?还有他们是如何知道,你是来查潘炳涵的?”
翟高卓问道,“此事牵涉到安平侯,你当知道那位在陛下心中的地位,一旦这消息有误,此事可就不简单了。况且污蔑皇族可不是一件小事。”
“你先前不是说过,揽金阁有专门的情报渠道吗?那么我来临安所为何事,他们知道,又有什么奇怪?”侯茂彦说道。
“至于这件事情到底是真是假,那还不简单?咱们尽管查上一查,不就清楚了?你别忘了我这次南下的身份。”
大周的绩考官可不仅仅是各州府一级官员政绩的考核者,更是类似于钦差大使的决断者。
一旦发现地方官员有触犯大周律法的行为,且证据确凿的情况下,绩考官可从权处理,甚至可以先斩后奏。
这也是易相甘愿冒着被人指摘的风险,让在礼部为官的侯茂彦担任本该由吏部官员出任的绩考官的原因。
权力在握,很容易成为排除异己的手段,但也是胆识和信任的交织。
不过大周建朝十三年来,真正斩杀地方大员的绩考官还没有出现过。
“那这件事情你要如何查?”
翟高卓问道,“话是这么说没错,但还有一句,叫做强龙压不过地头蛇。碰上像我这样执掌政务的文官,你可以无所顾忌,但是你别忘了,潘炳涵手中可是握着杭州府的所有兵力。”
“他手中就算有再多的兵,那也是天子的兵。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他胆敢动我,那坐实的罪名,只怕比现在贪污军用更重。到时候九族都不够他诛杀的。”
“明着不会,暗着呢?前朝淮西节度使苟良让人杀掉钦差毛亮,再伪作山匪的所为的事情你难道忘记了?”
对于武将来说,武力永远是他们解决问题的第一选择。
能动手解决的问题,为什么要去跟那些舌灿莲花的文人掰扯?
然而侯茂彦却对此无动于衷。
“若是他想暗中动手脚,我也不怕。如今我正愁抓不到他的把柄呢,他不动,我才愁;他动了,我只会高兴。”
这话说得很是自负,但更多的,是有恃无恐。
想起昨天晚上馄饨铺子里的白衣少年,侯茂彦不仅没有畏惧,反而涌现出几分跃跃欲试。
有那位大人在,他的性命不会真被丢在临安这地方。
况且,他用木牌在隆昌钱庄兑换的九十六万两白银都已经砸了进去,若是舍了孩子,却套不到狼,也未免太亏了些。
翟高卓还想再劝,但侯茂彦却已然摆了摆手。
“你不用再说了,我意已决,你只管看着便是。等到再回上都的时候,要么我引咎辞官,要么潘炳涵从杭州府军大将的位子上摔下来。”
听着这有些满的话,翟高卓再次慎重劝阻。
尽管他知道,侯茂彦向来都是一个极有决断的人,一旦他决定要做什么事情,很难有人能够成功劝服他。
但翟高卓还是想要试一试。
“子良,我知你向来偏爱走险棋,但这件事跟你以往在上都做的那些事情都不一样。如今这件事牵扯到安平侯,一旦落真,其中的尺度可就很难把控了。”
子良是侯茂彦的字。
翟高卓这个时候喊出来,显然是已然彻底推心置腹。
“你放心,我不会真杀了潘炳涵去,这件事远远没到那一步。风险向来与际遇并存,我也不会是那种盲目冲动的人,若非有志在必得的底气,易相也不会让我来了。”
说完这些,侯茂彦笑了笑。
“就算我不为自己打算,也得挂念着你回上都的事情。十年了,你在杭州这地方待的太久,老师心里很是记挂。况且小秋云也到了该说人家的年纪,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该让我给小侄女儿在上都挑个好郎君。”
听到这里,翟高卓只觉心中五味陈杂。
不等他再开口,侯茂彦已经晃着手中揽金阁送来的东西。
“这份证据我先拿走了,还有那朱家老二,你晚点也着人帮我整理一份。”
说完,他将东西收好,顺带转了话头。
“你府上客房在何处?找个人带我去吧。吃过午饭不下个晌儿实在是不大习惯。你也一样,这大热天的,别老瞎操心了,赶紧去眯上一眯。杭州百姓的安居乐业也好,大周的海晏河清也好,都不在你这一时半会儿的忧虑。”
让天下海晏河清,让百姓安居乐业。
这话是当初殿试之时,翟高卓与天子关于做官目的的对答之言。
尽管朝代更替,尽管翟高卓已经不在上都做官,但这句话仍旧是在文人学子之间流传甚广的一段美谈。
如今侯茂彦拿这话来调侃,看来是真的不想再在这个话题的上掰扯了。
已经到了这个份上,翟高卓只好缄口,吩咐仆役们带侯茂彦先休息。
很快,书房只剩下翟高卓一人。
想着方才的对话,这位府尹大人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容后再寻机会好好劝说吧……
只是翟高卓不知道,他的念头已然是徒劳。
侯茂彦何尝不知老友的好意?
可是他如今已经没得选择。
九十六万两白银,不是一个小小的礼部官员可以拿出的数目。
便是放在国库,这也是一笔不可小觑的支出。
他知道自己这行为很是冲动,更是大胆的骇人。
但为官十几年,在官场生存之道上,他从来都是这样的作风。
——唯有将自己逼到绝境,才能绝处逢生。
这么银子,是筹码,也是负担。
惟其如此,他才能逼迫自己不得不解决这件事。
在他的处事中,没有中庸一说。
既然来了江南,那潘炳涵之事,就只能到他为止。
还有那揽金阁送来的证据,虽说对潘炳涵的案子算是一个突破口,但真正要因此撤了他府军大将的职,还远远不够——与皇子交好,打的是帝王的疑心牌。
如果安平侯有野心,那二人的关系便可大做文章。
但如今满朝皆知安平侯胸无大志,甚至诗文都跟狗屎一样,皇帝能真的因为潘炳涵与安平侯交好,就撤了他的大将之职吗?
且不说这事牵扯安平侯,天子愿不愿意动。
潘炳涵更是前朝大齐遗臣,如今满朝半数以上的官员,都曾站在大齐的朝堂之上,如果不是绝对不能容忍的原因,那么一动潘炳涵,整个朝堂都会人心惶惶。
所以,最终要的事情,还是得落在查证潘炳涵私吞军用上头。
这才是动摇他的命脉所在。
侯茂彦抬头,望了望天。
江南的天,比上都的更清澄,但官场的水,却也是一样的浑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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