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倾盆。
雨滴哗哗地敲击在廊外的庭院地上,仿佛是危险的预告一般,有节奏地渐渐逼近;偶尔天空中会轰隆一下划过伴随着响雷的闪电,阴晦无月的夜空也短暂地被照亮。风更猛了一些,透过敞开的门径直吹入大厅内,将厅堂上的灯火吹得摇曳不定。
足利义辉却盘膝坐在那里,微微闭着眼睛,态度从容。远远望过去,他收藏的名刀如同泛着冷光的森林一般环绕着他,在他面前的桌案上,精心烹饪的佳肴早就凉透了。
柳泉拎着那柄大般若长光的本体刀,觉得站在门边未免有些被雨水打湿的危机,于是就走回了大厅里,随意找了一张矮桌,在旁边坐下,顺手以手肘支在桌上、单手撑住脸,漫望着门外暴雨中的庭院。
突然,她听到身后传来足利义辉的声音。
“你说,人在死之前,都会想些什么?”
虽然这个话题惊悚了一点,不过根据这个声音的距离来估算,足利义辉还是坐在原地没有移动;柳泉推测,他大概只是想要和她随意聊一聊天,来打破屋中这种渐渐令人窒息的沉默。
所以柳泉仍然保持着之前那种随意的姿态,答道:“也许是想一些……对自己来说很重要的人吧?比如……会放在心里的那一种?”
她的话音未落,足利义辉就哼笑了一声。
“你是想说心爱之人吗。”
在回答之前,柳泉微妙地顿了一下。
“嘛……您这么说的话好像也不错……”
足利义辉打断她。
“你说得就好像你曾经面临过死亡这种事一样呢。”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犀利的嘲讽,但听上去又像是一种神经快要紧绷到极点的自嘲似的。
“我倒是很想知道,到了那个时候会发生什么,心里又会想什么。”
柳泉有点讶异地转过脸去,依然保持着先前那个托着下巴的姿势,望着足利义辉。她想了想,低声说道:“……也许您说得对。是会想起心爱之人吧……是在心目中觉得最重要的人,就是这样吧。”
“哦?”足利义辉说,“这么说起来,你好像真的曾经面临过这种困境呢——除了今天之外。”
柳泉苦笑了一下。
……没错,要说濒死经验,我可有至少两次呢——但是这种话是打死都不能说出来的。
她只好换了一种说法。
“前几年的时候,曾经不小心掉进水里,险些淹死……在丧失意识的那一刻,心里想到的,也确实是很重要的人。不过……后来幸运被救了上来。也因此,有了在公方大人面前夸夸其谈的一点经验呢。”她尽量放柔了声音,说道。
足利义辉一扬眉。
“哦~?”他听上去不太相信她的说辞,不过他好像也没打算深究似的,笑了一笑,随口继续着这种毫无意义的闲聊。
“……那个时候,大概是想到了松平君吧?”
柳泉微微一滞。
算了,说一句实话也没什么要紧吧。反正面前这个人也不可能活过今晚了——
“不。”她答道,“那个时候我还不认识长光君呢。想到的……其实,是自己理应很尊敬的前辈……或者说,兄长一类的人物吧。”
“前辈?兄长?”足利义辉好像来了点兴趣,他想了想,蓦地哂然一笑,摇了摇头。
“嘛,我只有个弟弟……现在想起来,在我身后,他也不是多么可靠啊……希望他能够保住性命善终吧。”他用一种潦草随意的口吻说道。
然后,他好像又想了想。
“……好像也应该想一想御台,是吧?希望那些家伙不至于为难女眷,看在关白大人的份上多少善待她一点儿……”
“哦,还有我的母亲大人。庆寿院大人,你理应听说过吧。”
柳泉其实一脑袋问号,没听说过他的生母,不过现在当然不适宜否认,因此她微微颔首,答道:“……是的。”
足利义辉笑了一声。
“嘛,她是一位挺坚强的女性呢,有时候就连我也很佩服她……午后我去向她拜别,她还在对我说‘去做你应当做的事情’。”
柳泉惊讶了一瞬。
“哦……那可真是……”她言不及义地应道,一时间却不知道应该如何评论才好。
足利义辉突然大笑了几声。
“本来还应该说点更好听的言辞的,不过还是就到此为止吧。”他说。
门外,混杂着雨声,开始传来一阵杂沓的、由远而近的脚步声。
足利义辉忽然欠身而起,顺手从身旁的榻榻米上拔起最近的一把刀。
“你还有最后的一点时间去想想你的心爱之人。”他用一种意外直率的口吻说道,“然后,就战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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