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贵妃又特特吩咐了丝竹馆的两个宫女,抱了琴瑟在树下清抚。
于落花蹁跹的悠然中,赏乐评书,果然是好主意!皇帝不由得赞赏地一笑。难怪这个凌贵妃身处后宫多年,一直隆宠不断。
我的老师走到我身旁,严肃开口:“现在,你是没办法不承认我这个先生了,一会儿,认真写,可别给我丢脸!”
眼下,桃树和樱树正开得热闹,一阵风吹过,落英缤纷,馨香四溢。
我轻轻拂去落在宣纸上的些许花瓣,抬眼向对面的叶落看去。
此时的叶落,素衣广袖,风姿卓绝,立在那一树绚烂的樱花下,淡淡冲我一笑,仿若寒潭上乍然掠过一道微澜,旋即归于宁静。
“你打算写什么?”她笑着问我。
她是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可我没有那么好的才艺,只能借鉴古人的现成诗作。我看了看正在抚琴的宫女,说:“知秋不才,只能借李义山的《锦瑟》一用了!”
她看了看我,瞬间恍然,笑说:“你有《锦瑟》,那我就只能《琵琶行》了!”
论字数,《琵琶行》可比《锦瑟》长多了,我心里明白她是存心让着我,并不说破,只抓起案上的一杆狼毫,从容下笔。
叶落也肃了脸色,伸手接过一旁宫女递过去的毛笔,伏案挥毫。
四周一片宁静,就连边上欣赏的众人似乎都屏住了呼吸,我仿佛听得到春风吹绽花瓣的声音。
突然,叶落“呀”地一声惊呼,我连忙停住笔看过去。
就见她手里的那一杆狼毫拦腰截成了两段,笔尖脱落,染脏了刚刚结束的那一行诗句。叶落一下子变了脸色。
我只好走过去细看。
偌大的宣纸上,洋洋洒洒,已有数十行,却刚好在‘门前冷落车马稀,老大嫁作商人妇’这一句戛然而止。
叶落恍惚地掀起毁掉的那一页纸,正要换过一杆笔,就听皇帝沉声说:“不在乎字数多少,既是笔毁了,就写到那儿吧!”
叶落颓然地搁下那杆断笔。
我微微沮丧地转回身,目光触及自己案上的那一张宣纸,立即愣在了那里。
没想到,刚刚停笔转身的一瞬间,碰翻了砚台,流出的墨汁已然抹黑了最后未及写完的那一行。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正是这一句。
我的心思陡然沉了下去,说不清为什么。
这瞬间发生的一切,一直在我脑海里盘旋不去。以至于,后来,皇帝如何评价,妃嫔皇子们是什么反应,我都全然没有在意。
人群陆续离去,纹夫人独独留下了我和叶落。
荷塘里,莲叶打折卷冒出新绿,几条锦鲤游戏其间,不时激起涟漪点点。
宫女送来了喂鱼的饵料,纹夫人抓了一些在手里,扬腕抛掷下去。饵料入水即散,诱得鱼儿纷纷争食,浪花欢腾飞溅。
“知道为什么老太婆独独留下你们么?”她随手递了一些饵料给我们,声音缓慢而柔软。
我和叶落对视一眼,接过饵料握在手里,轻轻摇了摇头。
“看到你们,我很开心。”她努了努嘴,示意我们帮她喂鱼:“年轻真好啊,当年在这稼轩里,我们几个丫头也是一色的唇红齿白,各有俏丽。”
“老夫人现在也是风韵仍在。”叶落笑着恭维她。但我知道,她没有撒谎。那是一个即使老了,却还是眉目清晰的女人。年轻的时候一定更加漂亮。
她笑着摇了摇头,侧过脸专注地看着水面。
荷塘里渐渐安静,想必是鱼儿已经吃饱了。纹夫人便不再投饵,一手接过宫女递上的帕子擦了擦手,带我们去不远处的竹楼。
宫女给我们上了茶,是清香的普洱。
“一个人的脸,反应的是心的年龄,老天嫉妒你的青春和美貌,所以他会安排很多的变故,将你的心一点一点地打碎。”她微微抬起眼,看着我们,眼角带着一丝看尽世情的慵懒。
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说这些,我和叶落都有一些惊讶。
她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抬手让我们喝茶,开始讲起自己年轻时候的故事。
讲了很多。讲得很慢。
整个皇宫里的光阴似乎就像她的叙述一样,陈旧,冗长,像是尘封的画卷,一点点铺展蔓延。
我和叶落静静地听着。
许久之后,她停了下来,对我们微笑:“你看,没有经历多少世事的女孩子总是最漂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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