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他俩之间,竟像是笼了一层酸涩难言,历尽沧桑般的奇异柔情。
两人四目相对,执手交握,自成一方仅容纳他们二人的世界,外人无法从中窥探任何。
——那里面隔着的是他难以知晓的惊涛骇浪和岁月峥嵘。
似乎他们家的男人一生尽是只钟情于一人。
他的父亲,他的祖父,或许他的曾祖父也是一般无二。
他因出生时损了元气,幼年体弱多病,无法像祖父那样弓马娴熟,骑射精湛。
如今虽是康健许多,也仅勉强习得骑马罢了。
祖父见他天天儿的扎在书里,有时会对他大为失望地摇头,道是枉我当年横刀跃马,战功赫赫,马踏大江南北,关内关外,生出的儿子孙子却一个比一个不中用云云。
每每这时祖母便护着他道,那也好过你这个只识弯弓射野狼的一介武夫,蛮夷鞑子。莫非你还要荣儿如你那般带兵出征,上阵御敵?便是再起战事,我也是不许他去的,除非我死了。
说着祖母会像勾起甚麽伤心往事似得眼泪流个不停,祖父也只能慌不迭地去好声好气哄她。
祖父本是颇具威严气势的人,可在祖母面前,他还是会为了祖母生气流泪而像个毛头小子一般紧张慌乱,手足无措。
而祖母缠绵病榻时,祖父更是将所有心神全放在了祖母身上,丝毫顾不上他这个孙子。
秦凤霄对投缘之人是相当好说话。虽是经史子集不通,可雜书奇文看了不少,两人又是同样的出身富贵之家,很有些共通之趣。
且因着他本身在家中是作兄长的,交谈中也不自知地流露出关爱之意,二人是越聊越畅快,大有相见恨晚之感。
一顿饭吃得秦凤霄是眉开眼笑,心花怒放,直言道:“碧梧,我倒是觉着与你还能说到一块儿去……我那亲弟弟,嗨……成天的不是念书,便是跟在我爹后面,出门学着如何谈生意,我都担心他念书念傻了……”
萧荣笑道:“大哥,日后咱们一道儿见见罢!”
席间,秦凤霄知晓了萧荣生于国都龙城,却长于靖丰。
身世说起来颇为让人心酸。
母亲难产过世,父亲受不得如此沉重打击,郁郁寡欢中,尽管身为独子,一年后还是离开京城,去了九华山落发为僧,斩断世俗红尘。
他自幼由居于靖丰乡下的祖父母教养至十六岁,今日正是他辞别二位老人,动身去京城的日子。
因了晌午,诸家酒楼饭庄皆是人多客满,万般无奈之中才出言相询只有一人的秦凤霄。
听得秦凤霄一时对这个刚结拜的兄弟感慨不已,出言抚慰他道:“碧梧,你祖父母能将你教养得如此出众,可见他二老绝非寻常人物!你莫伤心,你既是我兄弟,若是不嫌,我爹娘也可作你爹娘。我同你讲,我娘貌美温柔极了,定会将你当自个儿的孩子疼爱的!日后我找媳妇儿就要找我娘那样儿的……至于我爹麽……”
他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重重地哼了声。
神情不屑中混着不服,鄙夷中还透着点难言的崇敬,端的是七情六色,复雜莫名。
萧荣被他的表情逗笑,喝了口茶,道:“秦氏家主的手段计谋,小弟在靖丰也多有耳闻,心中委实佩服憧憬得很。回京后,得空定要去大哥府上叨扰一番,聆听伯父教诲才是。”
秦凤霄不以为然地夹了一筷子香酥八宝鸭,边吃边说:“我爹那人……你见了即知,除了对我娘
和颜悦色外,在外头见了谁,都是旁人欠他五百万两银子一般板着个脸。从小到大没少揍我……每揍我一回,我娘便哭一回,可哭完了,我爹还是照揍不误……你祖父母定不会揍你的罢!……碧梧,你快尝尝这鸭肉,外焦里嫩,入汁入味,是遠香楼的一道招牌菜……”
萧荣带笑的面容一滞,瞬间恢复正常,垂了眼,淡淡道:“我倒是希望我爹可以揍我……”他的语气低落,含了几分若有若无的萧瑟怅惋之意。
秦凤霄拍了拍他的胳膊,安慰道:“等回了京城,我带你出去玩儿,京中好吃的好玩的你定是没见识过!现下麽……是没工夫,我被我爹逼着在江南查账,过几日还得再去一趟康平。”
萧荣也夹了一筷子秦凤霄力荐的八宝鸭,笑言道:“那小弟便在家中洒扫庭园,沏茶煮酒,静候大哥的大驾光临了。”
“好说,好说!”
两人相对而视,皆是展颜一笑。
窗外,
青空飞燕,翠叶藏莺。
蜂黄蝶粉,柔绿晕红。
山泼黛。
水染蓝。
春色千里满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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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额赫,古蒙古语,母亲。
注2:额其格,古蒙古语,父亲。
注3:腾格里,蒙古语,长生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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