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赵自强的脑海里,这盘棋接下来的所有可能按照他的下棋逻辑迅速展开,延伸,最终走向不同的结局。这些推演像一株从当前形势蜿蜒升起的大树,迅速的从一根主干变成了郁郁葱葱覆盖无尽面积的庞大树冠。无数的可能、概率和结果像树枝末梢的果实,微微摇摆。赵自强从这株树的阴影下走出,抬头,仰望。
这,就是这盘棋的所有可能,而他要做的,就是从那些果实中,找到能让自己胜利的那一颗。
这,就是他赵自强的围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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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考结束,赵自强开始落子,三十秒一步,不急不缓。不管对方如何思考,是快是慢,他始终保持着三十秒一步的节奏,好像精确计时的钟表,不受任何影响。
张若辉很快感觉到了压力。这种压力不是突如其来的进攻、或者坚若磐石的防守,这种压力是感觉对方已经通晓一切的绝望。就好像不论他怎么走,对方都可以把他推向一个唯一的结果,一个他不想要的结果。
这怎么可能?
他怎么可以做到如此精准?
本应全心关注比赛的张若辉无法自控的分心了。他的时间尚且充裕,所以他能看出,对方的每一步,都走的很精确,在他有限的思考时间里,他找不到更好的走法。有些时候,对方的落子会让他意外,或者看不懂。但是十几步下去,他就会发现,对方十几步前的落子原来有这样的深意。而且,不管他如何对抗,如何战斗,如何使用不同的策略,对方始终都保持着30秒一步的速度,一步一步,把他逼上心理的悬崖。
不行,自己的心理已经乱了。
作为资深棋手,张若辉很清楚自己的状态不对。他轻咳两声,拿杯子,喝水,试图调整节奏。可坐在他对面的赵自强还是那副样子,三十秒,一秒不多,一秒不少。
这……
虽然不愿意,虽然在抗拒,但是张若辉还是被赵自强拖到了对方的节奏里。他不可避免的开始慌乱,不可避免的开始着急。他的落子效率开始下降,他的胜率在赵自强的计算中,也在下降。
很好,就这样。
赵自强微笑,继续落子。两人的棋钟交替,滴滴答答。他的时间几乎没怎么走,而对方的,正在越来越短。
不行,必须想一个办法。
张若辉皱眉,皱眉,思考。他决定做一次长考。他看着棋盘,在脑海中分析着接下来双方可能的走法和应对。他用最大的努力计算,寻找自己的突破点。他按照自己的计算落子,却发现对方仿佛早就知道他的意图,轻松的躲开了他的陷阱,粉碎了他的进攻,撕破了他的防线。
在这一刻,那个身形并不高大的少年,变成了棋盘上的神。
一小时二十分钟后,对局结束,九段棋手张若辉爆冷出局,初段棋手赵自强,晋级十六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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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等在对居室门口的记者数量,已经超过了二十人。看到赵自强和张若辉出来,他们用十几杆麦克风和耀眼的补光灯、闪光灯拦住了两人。赵自强微微眯起眼睛,还是微笑。
“请问是赵自强获得了胜利么?”
“请问张若辉先生,您对输给赵自强有什么想法?”
“您认为他有能力成为三国棋圣么?”
“请问赵自强先生,战胜张若辉九段对您来说困难么?”
“请问赵自强先生,你是否有信心拿下本届棋王称号?”
……
无数的问题仿佛潮水,扑面而来。张若辉已经很久没有受到这种待遇了,有些愣神。毕竟,自从他的实力从巅峰滑落、成绩下降之后,记者们对他的兴趣,就远远没有对那些新锐棋手和新的巅峰棋手那么大了。
“各位,我很荣幸能和张前辈对战,张前辈的棋下的很好,非常好,无愧于他的九段身份。我觉得,今天我能赢,只能说是运气,稍稍的站在了我这一边。”
与张若辉相反,上辈子见识过大世面的赵自强对这二十几个记者丝毫不怵。他镇定自若的回答问题,引导问题,满足了记者们不少的好奇心,才把话题转给了恢复过来的张若辉。
“……诚实的说,输了就是输了”,张若辉不是没有输过棋,所以他其实还算看得开,“也许你们现在觉得,我是赢面更大的那个人,所以赵自强获胜,是意外。但是,我相信,对所有和他下过棋的人来说,他,才是棋盘上不可战胜的……那个人。”
犹豫了几秒钟,张若辉收回了自己对局时的那种无力感,把他原本想说的“神”,换成了“人”。
张若辉觉得自己已经相对谨慎了,但是更熟悉记者习性的赵自强却不这么认为。仅仅是那个“不可战胜”,就够这些记者们折腾了。他最后回答了几个问题,才拉着张若辉离开了记者群。
“谢谢您了,前辈。我这个人有时候太高调,给您添麻烦了。”
“不用。”
离开了人群,张若辉又变得沉默寡言起来。棋手大多数性格都比较闷,不是因为他们不喜欢说话,只是单纯的不想说话。
“不过你的棋确实下的很好”,张若辉点点头,“希望你能继续赢下去,也让我看看你这个小狂人,到底能走到哪一步。”
“好,我一定会的。”
赵自强点头应下,送张若辉回房间。到了房间门口,张若辉才轻声提问。
“刚刚那盘棋,你真的看透了所有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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