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救队打捞出尸体的时间是凌晨五点钟。
天寒地冻,还下着雪,这已经很有效率了。
海水浸泡过的尸体浑身发胀,僵硬无比,就连那张脸都变形了。
林泽想抱起妈妈,不断地使力,却如何也抱不起。再过几年,不,再过一年,他一定能把妈妈抱起。为什么不等他?为什么?
最后他也只是抱起了妈妈的上半身,他脱下衣服盖在妈妈身上。
他哭了。
海一望无际,天宽广无垠。
整个世界只剩下他的哭声。
从此,他是孤儿。
温予的手机有一条未发出的短信,她不要葬礼,只求安静离去。
于是,没有葬礼,也没有墓地。
那两天的林泽,脸色惨白,形容他“行尸走肉”也不过如此。童乐他们教他做什么,他在听,做起来也有条不紊。
童遇安过去握住他的手,冰凉的。
林泽看着她,竟然笑了笑。
那一笑,就像枯萎的蝴蝶被一阵风带飞,又急速坠落。
林泽把父母的骨灰融合在一起放进一个两人份的骨灰盒里,摆在南边那间房,锁上。
也在那里,找到了一张纸。
是妈妈留下的。
温予自幼练习书法,写得一手好字,那一页娟秀的黑体字映入他的眼帘。
这一生我是幸运的人。
父母予以我优越的成长环境,无条件爱我,我随心所欲,未曾经受苦难。
而我选择了离弃。
我最爱的男人把我娶回家,我为他生了一个儿子,他们给予我十二年无与伦比的幸福生活。
慢慢的,我就是他,他就是我。
当我一直拥抱美好,当我回头细看,当我觉悟,一切经已改变。
我是罪人。
我所欠下的,那些数不清的罪孽,上天终于向我讨还。
我既无怨也无悔。
如今的我,可以为了儿子而活,而我再也不是从前的母亲。
十年后的我,依然会使儿子痛苦。
二十年后的我,也无法接受其他男人和我亲昵。
那样的我,那样面部全非的我,是否还在思念他?
那个从不走进我的梦里看我一眼的他。
我不知道。
也恐惧。
他是痛苦的人。
我是无法窥视他秘密的人。
他爱我,我深信不疑。
我恨他,是情不自禁。
每年初雪那天,他都会把头埋在我的肩膀上,告诉我,他好冷。
请准许我与他相见。
我是自私的人,我的温暖只想予以他。
迟迟没有看见林泽走出房间的童遇安,终于忍不住走进去了。
她跌坐在地板上,背靠着床沿,把他揽进怀里,他的身体一下子松弛下来,完全依偎在她怀里。
他已经没有眼泪了。她死死抱住他。
他说:“他好冷。”
“冷……”童遇安嘴唇轻颤,回头,用力扯下床上的薄被,把他包裹严实。
林思家看见了,也跑进去抱着弟弟。
一阵过堂风带走了那张纸。
林止接住了,没有看,递给正在收拾东西的云影。
云影看了,童谣也看了。
大人们极力压抑的悲伤失控似的整个崩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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