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被当众塞嘴里一只死苍蝇,天帝立刻正一正眼睛嘴巴,撇开摇光的话题不接,回归主题道:“仙卿们莫要白费唇舌了。纳屠夫为妃一事,本帝心意已决,绝不更改。日子嘛,择个就近的良辰吉日礼成即可。且都退下吧。”
“陛下留步!”南德将军一身正气之上怒气狂烧,道,“陛下,且不议那凡人是男是女,品貌德行如何,仅一事,屠夫一世双手染血无数,杀孽甚重,怎可立刻上天……”
“仙卿!”天帝起身,抬手理一理宽大的袍袖,严肃道,“万物之情爱,本就无关乎出身与职业,仙卿这般瞧不上屠夫,未免太见识粗浅了罢?况且,本帝对那屠夫的情感早已超脱天地纲常的束缚,又怎会因他造下的牲畜杀孽便嫌弃他,更辛辛苦苦隐瞒自己的一片痴心呢?”
南德更怒:“陛下之妃,事关天界之体统,五界之伦理,岂可儿戏?陛下身为五界共主,理应以身作则,引导纲常!”
天帝了然:“唔,本帝甚都明白,然,就是做不到呢。所以,仙卿亦不必再劝,此事便这么定了罢。”
话声未落,南德忽然仰天大笑三声,然后右掌一展,竟幻出宝剑在手直指天帝:“陛下,您这是在逼小仙啊!”
“南德不可!万万不可啊!……”
诸仙顿时大乱,七手八脚欲上前夺剑,不料却见那明晃晃的剑锋陡然一转,直逼南德的喉咙,南德道:“陛下,小仙以死劝谏,凡人屠夫切不可纳为天妃啊!”
诸仙神顿时一片死寂,各怀鬼胎了,有拿眼风偷瞄天帝的,有暗赞南德三番五次英武神勇的,也有摇头叹息表示无可奈何的,更有甚者,毫不避讳直接仰视端坐于帝座下两侧的木、鸟、虫、兽四位神尊的,只有摇光依旧垂头不语,手指绞着袖口,不知揣了什么主意。
鸟神率先轻咳一声,起身四面作揖道:“诸位,算算时辰,我老四家的幺孙应该醒了,本神得马上回去看看。先行一步。”话音未落,起身闪了。
虫神后面笑道:“鸟叔你是赶着回家给幺孙问奶吗跑这么快!?啊,说到吃,本神突然觉得好饿啊!瘦了瘦了!”晃悠着两百多斤肥肉,眨眼没了影。
兽神……没来,座位空的。
于是诸仙的殷殷目光纷纷投向木神。
木神大人靠谱的不跑,道:“由陛下罢。”
惊得南德的剑险些手滑割破喉咙,“木神大人!!”
遭受斥怒,木繁树倒是完全不介意,和善笑道:“对不住各位,于情之一事,我向来不大擅长。不过有一点我心中有数,五界中的断袖之好明里暗里的不在少数,大家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所以各人情事各人做主,我们完全不应该用陛下的身份去束缚他的行为,包括……嗯,你们懂的。”
懂?
当然懂。木神大人您便是这么忠君爱君护君的“绝好人物”,在场的都不是第一天飞升的仙神了,谁人不懂!!
天帝冷冷打破僵局:“既然木神卿都如此说了,仙卿们也便看宽吧。可是南德,”语气阴森两分,“你何不把剑再深入一些,也落个真正的‘以死劝谏’,或许本帝还可以小小考虑一下你的谏言,……”
“陛下!”木繁树道,“言过了。”
天帝:“好,本帝错了,不说了。呵。”
“废帝!小仙提议,立刻废帝!”冷不丁地,摇光揭竿而起,一声呐喊。
骇得诸仙抱怨的不抱怨了,愤怒的不愤怒了,反驳的不反驳了,连“死谏”的南德都不谏了,咣当一下丢掉手中之剑,齐齐向摇光爆出一字,“滚!!!”
摇光哑然,甚听话地从大殿灰溜溜滚了出去,令诸仙不禁扼腕叹息,怂包。
事情到了这一步,诸仙若再数不出天帝肚子里有几颗算盘珠子,怕也不用在这九重天上混差谋职了,趁早从贬仙台跳下去,重新找个好人家投胎重修得了。
一殿默然。
天帝无比“惊怒”道:“摇光他说什么?废帝?还立刻?可恨。本帝待他不好吗?本帝待九斗星宫不好吗?本帝待在场的诸位仙卿不好吗?本帝在位两千年,上对得起……呃。下对得起……呃。中间对得起……咳咳!话说回来,诸位仙卿当真不考虑摇光的谏言么?”
齐声道:“不考虑!”
南德阴阳怪气道:“陛下放心,山无棱,天地合,我等亦绝不废帝。”
天帝:“……呵呵,如此甚好,甚好。啊,方才说到哪儿了?”
司乐女君:“回陛下,说到‘就近择个良辰吉日礼成即可。’”
天帝迅速恢复一本正经:“是极。日子照旧归于司礼择选,本帝的要求只有一个:越快越好。接下来便是成亲的人了。这人要如何接上天来呢?抢?不妥不妥,本帝又不是强盗。骗?不妥不妥,本帝也不是凡间跑江湖行骗的。唔,那就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吧,一定要派个能说会道的下界方可,不过细想也不必,本帝如此的身份高贵倜傥风流,即便把人敲晕了强掳上来,也不怕他一介凡夫俗子瞧不上本帝。诸位仙卿,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诸位仙卿早已被“抢”“骗”“敲晕了强掳上来”几个斗大的字眼砸得满头星,敢情说了半天,这段感情里,尊贵的天帝陛下目前纯粹是一厢情愿单相思呢。
司礼迷糊道:“天枢星神怎么回事?布星挂月怎布到这凌霄宝殿上来了?”
司乐笑道:“哪里有星,分明是鸟叔家养的袖珍灰雀儿的笼子没关住,呼啦一下全飞这儿来了。你听,还有声儿呢好吧,扑棱棱,扑棱棱。”
南德急道:“什么鸟声!没看到白须仙翁倒地抽搐吐白沫了吗?快按住别让他扑棱!啊,快去请巳耳药君过来诊治!哦,顺便抬副担架来!”
玉蝶子:“请什么药君啊,药君般的人物这儿不就有一位?木神大人!木神大人您……您来了!……大人,仙翁何如?……”
木繁树从袖里捻出一片三叶尾夏,作法成粉末,然后向白须的面门轻飘一洒,只见那些绿粉未及沾染白须皮肤上一星,已眨眼间无踪。
这便是给白须用过药了。
抽搐渐渐止住时,白须也陷入了深度昏迷,不需吩咐,即刻小跑进两名仙兵一边一个将白须搀出大殿,直奔药君府。
诸仙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南德的“以死劝谏”虽说有三五次之多,然白须仙翁被气得当场抽搐还真是两千年来头一遭,实事求是的说,比这离谱千倍万倍的事也有,譬如飞升第一天的鲤鱼仙刚踏入凌霄殿,便突然转身狂奔至贬仙台一跃而下,譬如凌霄宝殿的十六根擎殿柱之一突然折断殿塌半边,砸伤几位仙神,譬如玉蝶子突然早产当殿生孩子而后胎死腹中。
此类突发事件数不胜数。
自然,这些都是天帝胡闹所为,他的目的不言而喻--他不想做这天帝了,一直都是。
天界的大多数仙神对谁坐这天帝之位倒无所谓得很,反正有木神大人在,再好的天帝也就那样吧,再昏聩的天帝也坏不到哪儿去吧。只是不知木神较的什么真,人家明明不想做,她却偏偏坚持扶,不管两千年间上头的这位天帝如何折腾,她次次都为他打圆场化解干戈,屡屡平一场滔天风波于无澜,化天帝的腐朽为更腐朽,直至化到今天,天帝拿“断袖之好”说事,还是一桩要么抢、要么骗、要么敲晕了强掳上来的尴尬情事。
正如木神自言,情之一事,她向来不大擅长,看来,天帝这次是紧着她的软肋使劲捏,要大做一番文章。
天帝:“仙卿们都看本帝做甚?”
玉蝶子:“陛下,诸仙在等您给一个交代。”
玉蝶子爱憎分明,这一点跟她的贪吃蛇夫君虫神很不相同,因为宝殿早产的一段心痛龃龉,她与天帝之间可谓有着杀子的血海深仇,无时无刻不在盼着将他拉下宝座,一刀杀之而后快。
弑君?她才不傻。
弑君不管成功与否,都会连累不算强大的母族、夫族。她不想活,也不能不考虑两族亲人的性命。
天帝:“交代?哦,有的有的。说起来不怕仙卿们笑话,本帝觉得这个屠……对,他有名字,叫澹台苏洛,本帝觉得苏洛好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唉,煎熬啊,难捱啊,日子一长,本帝便受不了了,是以有日假借周公之梦境与他相见,有句诗怎么说来着?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第三最好……最好……咳,尚水,第三最好什么?嗯?”
天帝的贴身侍官尚水道:“回陛下,第三……”
玉蝶子打断他道:“陛下,诸仙要的并不是这个交代。”
天帝:“哦?”
哦什么哦,逼得南德将军死谏,气得白须仙翁倒地抽搐吐白沫,难道这还不足以给个交代么?不过最好的交代莫过于“本帝不闹了”“本帝不纳屠夫为妃了好不?”诸如此类。
然而……
天帝:“本帝并不觉得……”
木繁树笑道:“陛下,不知您安排了哪位仙官下界迎接苏洛妃?”
诸仙:“嘎?木神大人!!”
且不说天帝对苏洛是真感情还是做戏利用,单是纳个屠夫为男妃一点,就足够五界的口水将天帝的贞操德行覆水东流永无回头之日了。可木神大人竟然应了?还一力撮合?
难道是将计就计?
难道是声东击西?
难道是借坡下驴……不不不不,天帝陛下绝对不是驴!
那话,绝对不是我说的!!
天帝木道:“哪位……仙官?尚未安排。”
木繁树:“既为男妃,迎接者务必避嫌,是为女仙妥当,陛下认为司乐何如?”
这倒霉差事。司乐忙道:“繁树……咳,木神大人,小仙身份卑微,能力不足,……”
天帝却忽然笑道:“好极。”
木繁树:“那么时间?”
天帝:“自然越快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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