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想起自己的孩子,想起血泊中的仇徒,她不想忘记,不想胜心,不想无往不利。她恨,恨皇上,恨西凉人,恨世事。若世事如此,不若不曾活过,何苦叫她受这般痛苦。
这时候,娘亲来到她身边,带着那消融一切痛苦的微笑,温柔地抚摸着她的长发,说:“宁儿,石可破,不可夺其坚,丹可磨,不可夺其赤。娘为了你、泉君、你爹,甘愿吃尽天下苦。娘不希望你受苦,宁愿代你受苦,可人生福祸相依,才叫滋味。这甘苦入心,自有天道。”
然后越宁就看见了一幕幕她过去不曾留意的画面。从前娘亲有双极好看的手,指若削葱,肤质白皙,后来洗衣制饭,灯下做衣,制卖绣品,双手浮肿、冻疮遍布,难以入目。从前娘亲举止优雅,做事细慢,后来左右奔波,操劳靡艰,虽不失气度,却也渐为农妇。她从前不知道其他女子,下山后,她意识到,娘亲以前一定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姐,不曾吃苦,十指不沾阳春水,却为了他们,甘之如饴。
她想哭。泉君却拉扯着她要比试,一如既往,一遍遍被她打倒,却总能爬起来,越挫越勇地说总有一天会打败她,她第一次觉得泉君是如此勇敢。
这时,爹爹放下长琴来到自己身边,拍拍她的肩头,望着远处的青山绿水,说:“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也;不临深溪,不知地之厚也。宁儿,你长大了。”
“爹爹,我不想长大。”越宁哭起来。
师父、娘、泉君、爹爹全都安慰地望着自己。这时候,远处走来一个身影,她抬起婆娑的泪眼,却看不清,只知道看见那影儿,她的心就在痛。
忽然,天空飘来他的声音:“纵身死,灵长守。娘子勿念。”
她猛然惊醒,被遍地的黑暗肃清了脑中混乱。
她长大了,不能再哭。所有的人都护着她,宠她,呵护她,就连未出世的孩子也在她身体吃不消时,选择了自己退出繁华世界,她当真尝尽了世间美好的爱,是时候,该她做些什么了。
“休息了。怕你心急,想早日赶到龙首去。”虞信小心翼翼地说。
她知道虞信是怕伤到她的心,一时间又感怀自己何德何能,竟一直得人眷顾。她微微一笑,虚弱的她却在月色下别有一番美意,令虞信他们恍惚间以为看到嫦娥仙子。
“让你们担心了。听我说,本该叫你们稍作休息,可事情紧急,我有要事托付。”越宁收敛了心神,望着他们。
七人看着越宁,抱拳道:“听夫人吩咐。”
这时候越宁也不以将军夫人非官无权的说法推辞了,而是挺直身板,安排道:“童行、鮑豪听令。”
“末将在。”二人躬身听候。
“你二人速速赶往袭营关,向大都尉讨要一封所有参与、知道圣上口谕一事的将士的联名公书,如果可能,找到传口谕的人,不要抓,只需确保需要的时候能找到他即可。”越宁头脑清晰,语气镇定。
众人情不自禁打量越宁一眼,不知这女子何以能在接二连三的噩耗之后冷静如斯。难道真如将军所言,夫人只是需要成长的时间和机遇?
“末将领命。”虽不知道越宁要这些做什么,但眼下仇徒已去,他们唯以越宁马首是瞻。既然越宁叫做,那便自有她的道理。他们可是记得军中有关越宁夺取代越坡的奇闻的。
“虞信听令。”越宁道。
虞信躬身抱拳,等候着。
“将军命你速回京师,回护长平王。想必,将军早已给了你锦囊妙计吧?”越宁不知道仇徒为何指望虞信一人回去保长平王,但他肯定后手不在于此,虞信身上一定有什么筹码,所以越宁才有此一问。
虞信神色动容,行礼道:“将军早有对策。末将领命。”
越宁点点头,不由心想,相公当真不愧是少年奇将。他最信任虞信,所以托他照顾自己不假,可相公还有另一番谋算,那便是为了征战之余顾及京师之变,所以将虞信支出,以便他随时可以赶赴京师,出其不意。任谁也不知道,这最大的夺位筹码仇徒竟托付他人。
她倒是不介意虞信的遮掩,毕竟此事重大,虽说亲卫都可信,却总亲疏有别,能力有差,难免会有人糊涂。
大事安排完了,她淡淡吸了口气,呼出,余下的四人看着她,等着命令。她亦望向那四人,问:“随我吗?”
除了虞信,其余六人一惊,想起仇徒临行前的模样,不禁呢喃:“将军……”
“末将誓死追随。”四人心中动容,大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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