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梦先生闻言看了仇徒一眼,想起坊间流传边关先元帅托梦下属解疫症的传言,便问:“你怎会得知解鼠疫之法?”
仇徒穿好衣带,闻言时目光忽陷迷蒙,旋即清明,拜道:“不瞒先生,子虚少年时曾患过此症,当日药石无灵,以为大限,偶然从一个将军那里得来个偏方,方得痊愈。因为鬼门关前一遭,所以方子记得牢了。”
“将军?”大梦先生神游象外,旋即伸出笔,“方子写给我看。”
越宁一怔,师父怎么对这个感兴趣?
仇徒虽然不解,可偏方本来就是别人随手赠予,他哪有吝啬不给的道理,当即接过笔来将药方写出。
大梦先生一直盯着纸张,仇徒每写一笔,他便震惊一分,直至仇徒写完,他忽地轻声笑了起来,笑声悲戚,摇摇头,道:“他这一身骨气,终究还是抵不过心太软。”
越宁和仇徒对视一眼,仇徒忽然反应过来,问:“莫非,先生认识车将军?哦……你们都是大齐……”
仇徒猛地止住言语,有些事虽然过去,可有些话或许伤人。
越宁一怔,大齐?齐国吗?
大梦先生看了越宁一眼,便摆摆手,说:“忘了忘了,忘得一干二净。”
仇徒见他不愿提及过去,便也不再说什么。他是敬重大梦先生的,或者说,是同天下将士一样,敬重那个威风八面,肝胆与勇气并驱,智慧与德行并重的千古一将——戚重柯。
齐国虽灭,他的威望却不减。仍然是有人敬他拜他,有人畏他怕他。他却随着齐国灭亡的那一日,死了,或说睡着了,或说梦醒了。他取“大梦”二字为号,亦是说前事光荣,也是说余生残躯。莫说他分不清哪个是梦,这世上,谁能说得清梦境与现实呢?
就像自己和越宁那个可怜的孩子,他有时还会恍惚,那个孩子究竟有没有来过这世上。
“师父,你们打什么哑谜呢,谁是车将军,您忘了什么啦。”越宁天真地刨根问底。
大梦先生却只是像曾经在山上那样,敲了敲她的脑袋,说:“不学无术。去,给为师练两式瞧瞧,看看你是不是把为师教的东西,都还回来了。”
“哪敢啊师父,你下山后我和泉君天天练剑呢。不过出征以后就练得少了……”越宁忽然想起什么,神色微微黯然。
大梦先生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以为是越宁偷懒,正要出言打趣,就见仇徒站到越宁身侧冲自己解释道:“先生,越宁她…”
“相公!”越宁猛地叫住他,眼睛大得宛如铜铃。她也不知怎的,就脱口叫住了。她似乎不想让师父知道,总觉得师父会难过,自己也会因为忘不掉而难过。
“发生了何事?不要瞒我。”大梦先生严肃地看着他们。越宁是他看着长大的,尽管越宁自己都不自知。他了解这个率真的丫头,也从未见过她刚才眼中闪过的情绪。
只这大梦先生一对深沉的、关切的眸子望过来时,越宁心中翻腾,眼中水雾泛起,忙笑道:“哎呀师父,徒儿错了,偷懒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以后我勤加练习就是了。”
大梦先生眉头紧皱,说:“宁儿,说实话。”
仇徒看着越宁呆滞的表情,上前道:“先生,都是晚辈的错。没有察觉越宁身孕之事,到了边关……”
“身孕?”大梦先生惊讶地看向越宁,忽然眸中晕开疼惜的悲悯之色,握着越宁的双肩,“宁儿,你……”
“师父…”越宁柔弱的身子埋在大梦先生怀里,像极了儿时摔伤后委屈的模样,哭泣着。
仇徒亦心疼地看着越宁。他知道这一个月来越宁故意不提孩子之事是为了不叫自己内疚,可她心里苦,每日对着自己强颜欢笑,着实也痛。
她心里一定很孤独吧?
哭了许久,屋中也沉默了许久。越宁的脑袋空荡荡的,没有任何想法。
大梦先生抚抚她的脑袋,安慰道:“过去了,都过去了。一切还会好起来的。”
越宁没有回话。
大梦先生神色游离,语重心长道:“曾经啊,师父也有个孩子。”
越宁眸中微微闪动,她从未听过师父讲起过去的事。她一直以为师父是书里写的那种隐居山林的世外高人,是没有出过山的,自然也没有奇怪过他独居的事。
“很聪明,也很闹,像泉君一样。”
说到这里,大梦先生的嘴角都不自觉微微扬了起来。
越宁也情不自禁看向他。
“他娘很疼他,不许我对他太苛刻。他年纪也小,我便也舍不得。不过他自己很用功,很争气,不到及笄之年就到处与人比试。”大梦先生地嘴角弯了下去。
越宁见他不说了, 便问:“然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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