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上回的教训,红叶和绿芜丝毫不敢放松警惕,两人整夜轮流守在侧门,接应到小姐才放心。
回到暖阁,天已渐亮。星河换上寝衣,想小睡一会。
十年前,觉明上师留下佛谶远游而去,漫漫十载,宫家踏遍九州毫无所获。而今,她却发现真相就在身边,似乎触手可及,最重要的便是打起精神来,顺着条条线索追查到底。
越是困倦,反倒越难眠。她躺在床榻上辗转反侧,最后还是起身,取出收藏好的锦囊。
侧躺在塌上,借着灯光,她反复看着丝帛上写的“飞星流转,横铸江山”,和坊间传闻分毫不差,与宇文衡、独孤莫云的佛谶体例大致相同,也是道隐喻。
前半句斗转星移,是祥瑞之兆;后半句预言他将为朝廷铸石,国家栋梁。这是一道多么美好的谶言。
近百年来天下三分,大魏身处中原腹地,东峙大齐,南临大梁,三足鼎立,连年对峙征战。自北又受突厥侵袭,向西受挟于吐谷浑,乱世之下险中求生,“横铸江山”恐怕正是先皇夙愿。
因此,佛谶一出,他便对杨家大加褒赏,特许杨家三子幼年随军,未像其他边将府的嫡子一般留质京城。
十多年来,上大将军杨遒一家,率四府精骑镇守凉州,对峙突厥,稳固一方。保卫凉州贯通丝路,勾连南北,成为四方商贸的中心,各国各族往来密切前朝未有。
星河曾听在丝路行商的大表哥宫浔说过,北塞繁华富饶,边民粗犷爽直。沙漠里飘扬的驼旗,领着各国的商队,把琳琅满目的商品和奇闻怪谈都汇集在那里。到了夜里,燃起篝火能照亮天空,所有人随着西域的鼓乐说笑、舞蹈、饮酒,人人都把前尘旧梦都埋到沙里去。
她在心中描绘过很多次北疆的样子,大抵是一望无垠的草原接着黄沙漫天的荒漠,两者相接之处有一客栈,住着世上最无情的刀客和最柔情的舞娘,空气中漠北酒香夹着西域香粉气,人人未饮自醉,那片广袤之地一定是自由的乐土。
她仿佛看见一身黑衣的少年,骑着高大的白色骏马,一人一马肆意奔驰,慢慢消失在天地尽头。
她的视线渐渐模糊,沉沉的睡了过去。
甘泉宫
三月的夜,夹着暗风。
偌大的宫殿,四周燃着炉炭,中央的香炉里焚着熏暖的檀香,宋凝香坐在龙塌前,依然感到彻骨的寒。
太医院的太医换了一波又一波,亲信的朝臣暗中寻遍了天下名医,却无一个能寻出病因,只说脉象沉缓,心火煎熬,有油尽灯枯之势。明明不到三十岁的人,什么叫油尽灯枯,她不信!一年前还能带她挽弓射箭,蹴鞠场上一展身手的人,一夜之间病如山倒,更一日重过一日。
宋她凝视着夫君苍白的脸,双手抚着自己微隆的肚子,感受着腹内孩子阵阵的蠕动,此时此刻此地终于属于他们一家人。
身为将门虎女,宋凝香生于军营,成长在和梁国短兵相接的战场上,一心要做巾帼英雄。
十七岁,花样的年纪,不知何为苦恼、何为愁。她被父亲送到眼前这个男人的身边,从此羁绊一生,再也不能割舍。
还记得第一次相见。春和景明,杨柳依依,拓跋琰少年天子,初掌朝政意气风发,锦衣华服玉面重冠,领着一众贵族子弟围场狩猎,猛虎狡狐满载而归,何等的潇洒肆意、雄姿英发。
第二次见他,便是她被册封贵人的典礼。两人都身着厚重的礼服,他交予自己一方金印,没有念出礼官们为她写的那套溢美之词,只是执着她的手说“卿本林中飞鸟,奈何困守深宫,非朕本愿。夫当重振君威,许卿一世太平”。
七年,容颜未改,心却千疮百孔。她看清了宫中的苟且,看清了时局朝政,更看清了拓跋琰的不甘、愤怒和挣扎!一个不愿做傀儡的君王,和一班步步紧逼的朝臣,皇权和权臣之争招招见血、步步杀机,比硝烟弥漫的战场更为残酷。
拓跋琰的后宫可谓繁花似锦,在各家大族极力推送下,三宫六院相当充实。三夫人贵嫔、贵人、夫人和九嫔一位不缺,仍有源源不断的世家贵女被送入宫中,明争暗斗,只为占上一席之地。贵嫔宇文葵是大将军宇文烈的胞妹、大冢宰宇文直的亲侄女,夫人侯莫陈仪是大司寇侯莫陈彦的嫡女。九嫔中淑妃李怀玉是春官大宗伯李耀的嫡女,其下淑媛、淑仪、修华、修容、修仪、婕妤、容华、充华各有势力,多年来互相算计倾轧,阴狠招数数不胜数,多少花样的女子香消玉殒,身处其中犹如无间地狱。
三年前,她曾失去过一个孩子。如今,再育龙子,如此万分的小心,到最后却还要看自己与这孩子的造化。
拓跋琰梦中惊醒,发了一身冷汗,见到守在自己身边的宋凝香,才安下心来。
他伸出微凉的手掌,握住宋凝香向他伸来的手。她的双手柔软又温暖,这双手曾持利剑,疆场杀敌;曾指点舆图,领军作战;曾挽弓如月,射杀酋首。曾经她多么自由洒脱,如今正值花信之年,她却失去初见时的纯真烂漫,平添了清冷阴郁之气。
“凝香,桃花快要落了吧,朕还未与你去赏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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