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兰的头七未过,燕云歌就已回户部就值,来前她先去宫外递了话,意外听到两个有意思的消息。
一则是对门的,国公府的柳次子要娶妻了。老夫人从十叁岁相看到二十岁,从叁品以上看到六品以下,总算为孙子挑到了满意人选。
对方是翰林院方大人府上的嫡次女。方大人官居从五品,乃翰林院侍读,能攀上国公之家他显然很满意这门亲事,听闻方姑娘并不情愿,在家里哭哭啼啼闹了好几天。
按说这等消息谁家不是捂紧了,深怕传出去坏了家风,偏方家倒好,传得人尽皆知了才想起去堵外人的嘴。
至于第二则么,还是对门的。
兵部尚书年后西去平乱。
两则消息放一起看,意思就来了,谁都看的出柳大人在给方家下软钉子,方家却还上赶着。
燕云歌对柳毅之避恐不及,他那说疯即癫的性子早点娶妻也好,省得一直往自己身上放心思,想到西北之事,她心里活络起来,盘算着要如何避过白容,与南月先生见上一面。
她不在京中两个月,很多事情的发展出乎她的意料——比如何宴的妹妹,那位兰妃难产死了。
而为兰妃医治的沉太医因内心愧疚难安,于前日递上了解官辞呈,陛下压下来不表。
再一联想到季幽信中说的,沉沉璧已在城南燕府守了叁个日夜,沉家必然是出了大事,还是与皇嗣有关。
只是他不去找关系疏通,找上自己做什么?
燕云歌将几件事情翻来覆去的推算,没得出什么有用的头绪,此时又有书令来送账册,一摞摞地整齐堆在她的书案上,快有半人高了。
到了年底,许多衙署都在准备封卷,唯独他们户部十分忙碌,概因西军带着十万兵马回京,连带的西军的粮草兵马报销也如雪花一般源源不断地涌来。
就这,还不算她出行前堆积的公务,燕云歌认命地执起毛笔心算。
沉太医辞官之事传到了御史台,倒是给御史台的那帮言官们寻了件事情。
御史中丞叫了沉沉璧过去,只道御史台近日有言官准备上奏弹劾沉太医,问及他的意见。
沉沉璧早已经做好准备,此刻听长官传唤,心知最坏的结果可能来了,强撑着精神从位置上起身,匆匆而行。
御史台的外院与户部相连,沉沉璧想了又想,中途转道先去了户部打算碰碰运气。
户部人人忙碌,不时要从几个部门来回协调,眼下偌大一个律所,居然瞧不见几个人影。
“请问燕云歌大人今日可有当值?”沉沉璧站着门外,谦和地问。
回应他的是沙沙地书页翻阅声音。
沉沉璧硬着头皮又问了一次,这次堆满账册的书案后面总算传来声音,“燕书令去军储仓库核查数目了,刚走,你脚程快点,兴许还能追上。”
“有劳。”
沉沉璧失望下回礼,不可能真的追到军储仓库去。
事情发生几天了,他至今还记得那日父亲老泪纵横,一脸沉府即将大祸临头的绝望,父亲谨慎一生,临老却因走错一步,陷沉家于绝境。
到底是梅妃娘娘算计的手段太厉害,便是父亲都栽进后宫争斗的暗涌里。
要不是那天自己及时赶到,沉家……只怕已经没有沉家了。
沉沉璧想得沉痛,不见云歌,他心中不安,可是见到之后,他又没有万全把握云歌会愿意淌这趟浑水。
兹事体大,他已然没有主意。
想到长官还要问话,沉沉璧收拾了心情,打算抄条近路,穿过游廊便往密集的文竹林子里走去,不期然地恰撞上没走远的燕云歌。
两人视线在空中撞了个正着,倒都愣了一下。
沉沉璧注意到她与人正说着话,急忙退了几步避嫌,心中想着待会要如何开口,没想到那头的声音毫不躲避,一字一句地清晰地传了过来。
“前些日子,卑职差人送了些闲钱来,燕大人没有收下,可是数额不满意?敢问大人一句,可是还差上许多?”
“与银子无关,实乃你们送上来的账目差的太多,临近年关,才及叁成,本官再有心宽限时日,你这也凑不及了。”
“数目可以回头再填回,可这燃眉之急,还要靠大人救火,还请大人再给些时日,最多半个来月,谁会发现呢?还请大人再考虑考虑。”
“你这是难为我了。”
“卑职不敢。若大人想通了,窗台前放束红梅即可,卑职得了消息就会来寻大人。”
“容我想想,你先回罢。等等,走这条道,无人。”
“是,卑职告退。”
燕云歌直到那名官员的身影走不见了,才抱起搁置在台阶上的文书,朝被风吹得来回摇摆的竹林后走去。
“沉大人。”
细算起来,她与沉沉璧小半年没见过面。想当年一同大考的情谊早互引为知己,只是出了刚才的事情,好不容易缓和回来的关系怕是又要坠回冰面。
对方毕竟是御史台的人,燕云歌没想着会轻易糊弄过去,直到沉沉璧主动向她行了一礼,她还有些恍惚。
这沉大人,终于沉得住气了。
见他行完了礼就要走,燕云歌忙道:“沉大人等等——”
沉沉璧回头:“燕大人。”
燕云歌道:“刚才的事——”
沉沉璧摇摇头:“燕大人是聪明人,必知有所为有所不为,何况燕大人刚才已经回绝,至于以后的事,追究官员渎职受贿不是御史台的职责。”说罢,匆匆离去。
曾经刚直不阿的沉大人,居然替她开脱。
燕云歌面上带着笑意,眼睛里却一点点冷下来。
沉沉璧直到天都暗了才从御史台出来,事情比他想得还要糟糕,长官通知他明日起会有言官弹劾父亲,父亲是太医院院首,正五品的官,言行举止皆在御史台肃查范围,可是数位言官一同发难,从未有过这样的事情。
沉沉璧打算回府之后,马上去找父亲,也得让母亲最近少出府,少接人帖子,哪知道刚进府,就见里头慌成一团。
“出了什么事!”
有丫鬟跌跌撞撞从后院跑出来,神色苍惶:“老爷……被禁军押走了……”
沉沉璧转身就往外跑去,跑了几步才想起来,那可是禁军,只听皇命的禁军。他回头看向小丫鬟,声音都颤抖了,“禁军拿人可有说明什么事情,还有我母亲呢?”
“说是……说是老爷涉嫌谋害皇嗣……”
沉沉璧整颗心沉下去,果然是这个罪名,梅妃,好狠的梅妃!他转身朝外跑去,留下交代,“你们照顾好母亲,今天不要等我回来。”
他要去找云歌,她这么聪明,一定会有办法!
沉太医下到大狱这么大的消息,自然很快送到白容手中,他让家将下去,只字不提这场会让后宫闻之色变的风波,他不想因这些芝麻小事破坏两人难得的相处。
所谓言官,其实是个会打嘴仗又不讨好的职位,当初这人自荐为刀子,一句宁得罪女人也别得罪文人,令自己鬼使神差地收下她做谋士,可是算着有这么一天?
白容坐在棋盘前,掂玩着手中的帅棋,看对座之人,眉头紧锁陷入苦思,嘴角微微翘起。用了半晌,她终于掂出一颗,那是一颗「车」。
红车六进五,黑马六进七。
白容眉眼一挑,棋技不错,往常这招他可没输过。
“草民谢侯爷承让。”燕云歌一笑。
弃象陷车的小把戏,自己许久未下象戏,差点被骗过去。
白容兴致高昂,“再来一局。”
燕云歌想到西军一事,也有心趁此探探消息,颔首就道:“草民却之不恭。”
正重新摆棋,门外有人回禀,“侯爷,定国公府有帖子来。”
“拿进来。”白容眼皮都没抬。
燕云歌从家将手中接过帖子,确认了是柳毅之府上的,心中意外了一瞬。
“写得什么?”白容问。
燕云歌看了看,递给白容,“定国公府上的老夫人请侯爷府里的女眷去赏梅花。”
白容哼了声,不屑看,只道:“不是被那疯子砍光了,还邀人去看什么。”
燕云歌也想不通,想到莫远说的柳毅之和白容昔日还是同窗,她翻来覆去看这帖子,一脸奇道:“侯爷与国公府素无往来,老夫人怎会给侯爷府上下帖子?”
白容呷了口茶,漫不经心说:“不巧与那疯子一同读了两年书,这家老夫人倒还值当给个面子,至于其他,终是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看来关系不好。
燕云歌正想着,却见白容突然凑近,他嘴里的茶香直冲脸面,吓得她往后躲去,肩膀却被用力按住。
“上次的事,你想好没有?”
燕云歌愕然,“侯爷说的是……”
“自是娶你为妻之事。”
……
大藏经中空是色,般若经中色是空。
若是从头将看起,便是南柯一梦中。
——出自志公禅师的《劝世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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