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热闹在暮色降临时如潮水般退去,今日的小主人公赵悦已经咬着手指头睡着了,林熹把她放到床上后,坐在椅子里发了一会呆。
远香近臭,这句话适用于她和老侯爷的关系上,也适用于她和陆星辰。他们两个人都是需要隔着千山万水的距离才能让她产生好感和信赖。
老侯爷能记得悦儿的周岁生辰,并且能恰好在今日送上礼物,可以说,确实用了心思。陆星辰只因她一句问话,便历时一年帮她将人找到,让林熹有种被重视的感动。
她从怀里抽出陈寒霜的信,触感很厚。
信封一撕开,掉出好多张银票,她数了数,正好十万两。
陈寒霜的信也很长,足有两页纸,她先提了一下京中之事,然后说道她派人送来的东西,她总结道:“此法治标不治本,你当自力更生方能自给自足,再到惠及他人。”
信的末尾提到了那个长命锁:“熹儿,上天垂怜,我再次有孕了,此番我会好好护住这个孩子,长命锁乃是信物,若我腹中出生后是个小子,便同你的悦儿结一桩姻缘,若是个女孩,便同你我一样,做一对金兰姐妹。”
林熹放下信后,把脸埋在掌心里,好半响后,才抬起一张平静的脸,她飞快的回了一封信,然后走回床边,把赵悦小胖手上的玉红线解下来,一并放在了信封内。
顾嬷嬷入内轻声提醒道:“夫人,夜深了,您累了一天,早些睡吧。”
林熹顺从的嗯了一声。
顾嬷嬷上前为林熹宽衣解带,再将林熹扶上床,放下帐帘,把烛火端出去看到含巧在冲她招手。
“又怎么了?”
含巧道:“嬷嬷,沉明哥哥和王涛哥哥又来了,他说那位肖先生的夫人晕了过去…”
顾嬷嬷不急不燥:“什么晕了,我看是睡着了吧?”
沉明王涛白日里实在搞笑,由于有眼不识泰山,居然质问起大管家为什么绑着肖先生?不知道肖先生是什么人吗?幸亏大管家没跟他们两个计较,也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那肖荣和他们又不熟,两个人却急的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一次两次的来找顾嬷嬷帮忙求情。
什么嬷嬷您是不知道肖先生的厉害,咱们营内若有肖先生,那以后就是横着走路天下无敌了!什么无论如何不能请慢了先生,怎能让在众目睽睽之下让先生一家叁口跪在前厅外面呢?什么通融一下,大人可以跪,可先生的儿子还小,那小孩子受不住的…
顾嬷嬷叹气,劝他二人别掺合这件事。
沉明和王涛一脸疑惑。
顾嬷嬷道:“这肖荣,是咱们夫人的家奴。”
“啊?”一句家奴可把沉明王涛给惊着了。
“他一个逃奴,夫人没有即刻仗杀了他,已是对他仁慈,你们少管闲事,都散了吧。”
顾嬷嬷自认早已好言相劝过了,他们居然还来?怕不是个傻子吧?
一个逃奴被抓回来,到现在也没张嘴告过罪求过饶,难道还想要主子倒贴上去呵护备至奉为上宾吗?
夜更深了,沉明和王涛终于放弃了,各自离开,肖荣抿着唇跪着,身旁是摇摇欲坠的儿子,地上是体力不支昏厥的妻子,他对妻子的感情不深,狠狠心,也就能装作看不见,他咬牙坚持着,直到儿子小小的身体一歪,软在地上,他心一紧:“安儿!安儿!”
他抱住自己的骨肉,彻底慌了心神:“来人啊!救命啊!快救救我的孩子!”
他想站起来,奈何跪了太久,双腿发麻,又跌了回去,他急的在地上咚咚咚的磕头:“我错了,小姐,是我错了,怎么罚我打我我都认,小姐,求求小姐了,救救我的孩子…”
可他磕头磕得头破血流,空荡荡的前厅却始终无人相应。
肖荣绝望的低喃荡在空中:“不论过了多少年,论心狠,我始终敌不过小姐!我输了…”
***
次日清晨,林熹亲自送大管家和余枫出城,然后回府,端坐书房处理庶物。
顾嬷嬷端来香茶:“夫人,大夫刚走,肖荣的妻儿无甚大事,睡一觉吃饱了就能活蹦乱跳。”
林熹随意应了一声。
顾嬷嬷又道:“夫人,我给您看中了两个伺候笔墨的小丫鬟,挺标致机灵的,要不要让她们进来给您看看?”
这个林熹有反应了:“我的院子以及赵蕴的书房,通通不可以有丫鬟,至于含巧,你注意一下别处有什么美差,将她调出去。”
别的妻子怎么做的她不知道,反正她是不允许自己年纪渐长的时候,身边放着无数花骨朵般盛开的丫鬟。人心不可测,若有一日,是她自己一手造成了赵蕴对旁人日久生情,林熹觉得自己肯定会活生生怄死。
说到含巧,含巧就到,她在书房外向顾嬷嬷招了下手。
顾嬷嬷出去后,再进来,身后跟着肖荣,只见他头上缠着纱布,眼底有血丝,精气神看上去特别萎靡。
林熹看他一眼,挥退顾嬷嬷。
书房门关上,偌大的书房内一对主仆时隔多年终于再次相逢。
肖荣往前一步,跪在地上,先开口:“多谢小姐不计前嫌救我妻儿。”
林熹没有让他起来,端坐着道:“你胖了,长相也变了许多,如果不是大管家带你过来,你就是站在我面前,我也认不出。”
肖荣苦笑一下:“旁人一日叁餐,我一日五餐努力增肥改貌,费劲心思换了身份,娶妻生子,只为了有朝一日,和小姐擦肩而过之时,能安然无恙。”
林熹闭了闭眼。
她一直视金甲和肖荣是她的人,她甚至牵挂他二人的安危,可自从赵蕴告诉她,肖荣下落不明之时,她就隐隐怀疑自己一腔真心被人弃之敝屣。
半响,她睁开眼睛,语气平静:“为什么?”
肖荣缓缓的道:“人不该一味的愚忠,我有自己的思想,有自己对善恶的判断,对对错的认知。”
林熹慢慢的消化他的话,似懂非懂:“所以你觉得我是恶,我是错?”
肖荣直视林熹的眼睛:“小姐难道忘了自己当年做过什么?”
林熹瞧着他大义凛然的表情,忽然嗤笑出声,然后扶着额头笑的纤肩耸动。
肖荣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小姐笑什么。”
林熹差点笑出了泪,好一会才止住了笑,道:“记得,我不止记得我自己做过什么,我还记得你做过什么,肖荣,那你还记得你叔叔是怎么死的吗?”
肖荣瞬间白了脸。
林熹肯定的道:“你记得。”
他挺直的背驼了下去。
林熹盯紧了他:“肖荣,你告诉我,你是恶还是善?你是对还是错?”
他再无法像刚才那样理直气壮的看她。
林熹嘲弄道:“说到底,你和我有什么不同?肖荣,我还记得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情景,你因为多吃了一个馒头,被你叔叔从铺子里打到路口,我清晰的记得你看向你叔叔的眼神里,透出的愤恨和恶毒…”
肖荣从小就聪慧,虽是帮肖掌柜打下手,可肖掌柜做鞭炮几十年的手艺肖荣看一遍就会了,甚至做出来的烟花比肖掌柜的还要好,焉能不招来肖掌柜的排挤和打压?
那时候的肖荣,渴望摆脱肖掌柜到什么程度呢?曾跪在她脚下苦苦哀求她帮他。而如今,她也成了他费尽心机想要摆脱的“肖掌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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