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垣抬了下头,突然开口道:“事到如今了,父亲何必惺惺作态?让开,且就让他来杀我!”
老侯爷眼见赵斐眼珠子都要瞪凸出来了,急出了一脑门的汗:“你给我闭嘴!来呀,把二公子请出去!”
赵垣却道:“我不走,我倒要问问看我的好大哥,亲大哥,为何要提剑杀我?我做错了何事?”
赵斐喝道:“你问我?你不如下去问柳雯娘,她为什么要畏罪悬梁?你二人清清白白的话,她寻死作甚?!”
“是啊,你明明清清白白,寻死作甚?”赵垣又低头柔情似水的摸向柳雯娘的脸,因断气时间不久,面颊还有余温,他贪恋着这点余温,喃喃道:“真是傻姑娘。”
再抬头,他的唇角已经溢出了黑色的血丝。
老侯爷急道:“垣儿,你怎么了?大夫呢?大夫呢?快去请大夫!”
赵垣深深的看着老侯爷,道:“听说一个人要投胎的话,万万不可投身老二,因为第二个出生的孩子,会得到父母最少的爱。真不巧,我就是第二个出生的,爹,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您,如果不是我回到京城考中状元,给侯府和您带来了面子和声誉,您会记得您在外还有一个孩儿吗?大哥有定北侯府这块金字招牌的照拂,叁弟有您亲自的指点,我呢?”
这一番话仿佛用尽了赵垣所有力气,他一边说一边吐着黑血,说到最后一个字,已是嘴唇发青,面色透黑,是中毒已深的征兆。
老侯爷听得是心如刀绞,老目泛泪:“垣儿,爹这些年不止一次后悔过我当年做下的决定。垣儿,再给爹一次机会,让爹爹弥补你…”
赵垣提着最后一口气道:“若爹当真对孩儿心怀愧疚有心弥补,请帮…好好抚养两个…两个…”
连话都没交代完整,就这么在老侯爷的嚎哭声中闭上了双目,歪在了柳雯娘身侧。
赵斐比老侯爷还要想嚎叫,大吼,皇帝和赵垣都这么虚无的死了,他一点复仇的快感都没有得到,他痛苦得头痛欲裂,他受了那么多的苦难羞辱,忍辱负重了这么多年,他记得他摔下悬崖最后一点记忆,是不远处鑫儿血肉模糊的身体,他记得他被人救了,用绳子拖回了家,他记得救他的人是一个粗鄙的村妇,她又脏又臭,天天不洗澡,天天都缠着他亲他,逼着他舔她,不舔,就打他。他记得是周宸夕如仙子下凡一样出现在山上救他出苦海,他记得叁个孩子哭着扑到他怀中时的满足,他记得看到周宸夕和李长风眉目传情的愤怒,他记得亲眼看到周宸夕和李长风是怎么背着他在床上不知羞耻的交媾,他记得蕴儿带着他四处寻医,他记得林熹归还他赵家的私兵和私库,他记得他屠尽两村的快感,记得削下李长风四肢的畅意,他记得自己如刀口舔血般的五年,他记得他重新拥有“鑫儿”的快乐,他记得自己如何与傅炎定下盟约,他记得他忍辱负重接回周宸夕母子女叁人,他记得自己自从见到周宸夕每日每日都在疯狂压抑杀了她的念头。他记得自己是如何与蕴儿,傅炎众志成城的攻打京城,却迎来了妻女散,长子幼子全死的恶果。这一切到底值不值得?赵斐勘不破,实在是勘不破,捋不清,他眼前一黑,再次晕了过去。
这一晕,便再没醒过来了,连半个月后朝廷的论功行赏,也是公公站在赵斐的床头念了一遍,然后圣旨由赵蕴送进祠堂供奉。
是的,这整个定北侯府都压在了赵蕴的肩头,因为不止赵斐一直昏迷不醒,老侯爷也因为过于心伤而卧床不起,孱弱的娘亲,幼小的侄儿侄女,赵蕴是唯一的成年男丁,他是大家长,他必须肩负起责任。
然而他做的这个选择也和林熹背道而驰,林熹在陈寒霜的封后大典结束后,便提出了离开京城,这件事他们在冷冰冰的书房里的商议的,他们自入了侯府便分了院,夜里赵蕴在她院外一次又一次的徘徊,他嘴里发苦,他知道自己没了留下她的资格,他不肯为了她搏命一战,又凭什么要求她留下来为陪他一起撑住侯府呢?
隔日,林熹便开始收拾行李,她东西不多,主要是芳俏东西多,老侯爷卧床,老夫人亲自日夜伺候在侧,一点她的容身之地也没有,她唯有暂时放下贪念,决定和林熹一起离开,看看自己能不能走出自己的心魔。
而这时,外面有丫鬟传话,说是永平伯爵府的伯爵夫人求见。
是林思,她当年被伯爵府的二爷从水中捞出,带回去做了宠妾,连生两子一女,也算是在伯爵府站住了脚跟,按理说,这就到头了,可没想到萧十论功行赏之时,还带上了林思。
林熹诧异,也问了陈寒霜,难道林思也是你的人?
陈寒霜笑着摇头,问她傻不傻,道:“这叫一荣俱荣,她沾了你的光了。”
林熹简直避之不及。
陈寒霜教训她道:“怎么还小孩子心性,只看眼前这点小仇小怨,我们今日做的一切难道是为了我们自己,可不都是在为孩子们铺路,林思膝下有两子一女,日后,悦儿也可以多几个兄弟姐妹,你这次不就败在陛下有个兄弟投诚上面?”
正是陈寒霜的一套歪理,让林熹默认下了对林思的封赏,她一夜之间从妾室变成了伯爵夫人,两子一女也变成了正室嫡出,今日林思正是带叁个孩子来见她这个姨母的。
林熹闭上眼睛,做了好一番心里预设之后,命人取叁件像样的礼物,同时迎林思入内。
不多时,只听一阵环佩叮当响,一位肤色白皙,眉眼若画,妆容精致,通身贵气的美人独自款款走了进来。
林熹朝她身后扫了一眼:“孩子们呢?”
林思似有些不敢相信,攥着裙子,声音颤抖:“我让他们在外面候着,我怕…”
她能怕什么?当然是怕林熹不给面子,于是只身先进来探探,若林熹给冷脸,她便不让孩子们进来了,免得让孩子们落下阴影。
林熹心知肚明。
林思马上道:“我这就唤孩子们进来。”
林熹阻止了她:“不必了。”
林思顿时手足无措起来,一脸怯生生的模样,再加上妆容哪里像个叁十岁的女人?说她二十出头都有人信,看来,她确实过的很好。
林熹与她实在是相对无言,道:“我已让丫鬟们将礼物准备好了,你一并带走吧。”
都还没坐下,逐客令就来了。
林思不禁红了眼圈,道:“你我都已经是做娘亲的人了,难道上一辈子的恩怨还过不去吗?还要让那些根本分不清对错的事情盘旋在你我之间吗?我拼死拼活生下威儿之后,那股子说不出的喜悦和满足,我好想好想分享给你,因为你和别人不同,你是我的妹妹,我们的身体里有一半的血是一样的,你是我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换作以前林熹能立刻让丫鬟把她叉出去,讨厌一个人就是讨厌的,那种讨厌永远不会变成喜欢。
但是她着魔一样想着陈寒霜的歪理,自己确实就悦儿这么一个女儿,也没给她生下别的兄弟姐妹,她日后多一个同盟好过多一个敌人,于林熹忍下了林思所有煽情的絮叨,也默许了林思把她的叁个孩儿领进来。
林思表情欢快,给孩子们灌输林熹的恩情,道:“快来见过你们的小姨母,记住了,这才是嫡亲的姨母!之前的那些都不是,快,第一次见面,给你们姨母磕个头,你们要记住,若不是你们的小姨母,咱们娘几个都住不了大院子,威儿也不能跟着你祖父读书认字。”
林熹忍林思,为的可不就是这叁个孩子,她立刻端起温柔的微笑,拦住他们不许他们跪,亲手将礼物一一送到他们手中,先问姓名又问读了什么书,再讲一番大道理,做了一下午亲亲热热的戏码。
送走她们之后,林熹歪在了床上,备觉疲惫,胡思乱想了半天,觉得林思虽然变了许多,但还是一样讨人厌,想着想着就有些迷迷糊糊的发困,然后她感觉床沿往下一塌,空气中多了一股赵蕴的味道。
她心一紧,翻身面朝内,继续装睡,装睡过装睡,但是她明显的感觉到赵蕴的视线一直停在她身上,都不知道过了多久,赵蕴朝她压下来,够着头亲她的面颊,又亲她的嘴角,然后就停在嘴角处用舌头舔来舔去的,林熹忍不住把头往下埋了埋,埋到赵蕴亲不到的角度。
赵蕴退回去,又坐了一会,方轻手轻脚的离开。
接下来林思上头了,每天都要上门,不是给林熹亲自做的糕点就是亲手做的衣裳,她话题超级多,除了叁个孩子,还有那些妾室之间的争风吃醋,她都学来说给林熹听。
林熹觉得她可能没那么早决定走的,都被林思逼走了。
她离开这日风和日丽,暖风习习,该告别的都告别完了,她一身轻松的往马车方向而去,突然,一只大手攥住她的袖子,阻碍了她前进的步伐,林熹转头,引入眼帘的是赵蕴泛红的眸子,她立刻移开视线,拨开他的手,只道:“若悦儿想来京城看你陪你,我不会拦。”
赵蕴难受的快要死了,早知道他会面临着失去她的一天,真不如那日死在城外算了。
他红着眼睛执拗的问道:“你是不是回庆州?我给你写信你会不会回我?你要是不给我一个答案,我就不放你走了。”
林熹不想回答这些问题,转身便要上马车,赵蕴急忙从她身后箍住她的腰,死死的抱住不放:“你不答我真的不放你走了!你别无所求了,只要你告诉我,你会在哪里,我好给你写信,你不能这个都不告诉我!”
林熹倒没挣扎,但声音里是明显的不耐和冷淡:“赵蕴,留下我对我们之间没有好处,我厌恶这座困住我多年的府邸,这里没有一点美好的回忆,而且我发现我自己并不能释怀,我不能这样眼看着萧十登上皇位,长久下去,我只怕会迁怒你厌恶你。赵蕴,让我冷静一段时间,或许将来有一日,我会主动带着悦儿来找你。”
赵蕴只能松开了手,他不能亲眼看着她上马车离开,他飞快的跑进了正门内,权当林熹只是乘马车到城外游玩,晚一些她肯定会回来陪他一起用膳,她说过的,他身边不放丫鬟,以后都是由她亲自服侍他的,晚上她还得帮自己洗澡,夜里他们两个人睡习惯了,怎么分得开呢?
他用袖子擦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喃喃道:“分不开的,肯定分不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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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城之际,马车被堵了一会,只听芳俏道:“夫人前头有人打架,正好堵住了去路。要命人前去亮出侯府的令牌吗?”
林熹犹豫了一下,突听外面一个男声,拔高了嘶吼:“傅子疏!若不是因为你不在,爹怎么可能死在别人的手里!”
林熹不禁轻轻挑开帘子,哪里是打架,是一个打,一个默默的承受,巧了,两个人她都认识,都是傅炎,不,萧炎的儿子,一嫡一庶,被摁在地上打的满脸血都不还手的,正是赵涵的夫君,萧炎的嫡子萧子疏。
杀了萧炎的正是赵斐,林熹权衡了一下,毕竟两家应该是已经成为世仇了,自己还是不要多管闲事,免得自己遭受波及。
于是她命芳俏绕过他们,即刻启程,离开这座令她厌恶的城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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