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秋的陵园,白花杜鹃早已开败,只余苍郁的针叶松、扁柏与灌木丛,包围着密密麻麻的碑林,萧条肃穆。白源跟随卫霖拾阶而上,穿越重重墓碑,最后停在角落一处不显眼的墓地前。
卫霖蹲下身,用手擦拭石碑上沾染的雾水,拂去几片落叶与碎纸,将白花马蹄莲恭恭谨谨地放在墓碑底座上。
白源看到yīn刻朱漆的碑文后,立刻明白了卫霖醉梦中还在喊着的许木是谁。
又到你的祭日了,算起来,这是第十年。卫霖跪坐在墓前,对着没有照片的石碑自言自语,你放心,我过得挺好,住着你送我的房子,工作轻松薪水高,什么都不缺。你看,你让我做的事,我一件不落都做到了上完市里的高中、考个二本以上的大学、找份正正经经的工作、跟别人好好相处。哦,还有,jā个漂亮的女朋友,结婚生子,这个稍微有点偏差我jā个了男朋友。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看见对方发火的样子,赶忙安抚道:你别瞪眼睛拍桌子,其实我心里知道,你并非食古不化的老顽固。男朋友也好女朋友也罢,其实你就是想让我找个相爱的人共度一生,别孤零零地在这世上飘来dàng去、连点人qíng暖气儿都挨不着。这十年来,我第一次觉得,可以把一个人带过来给你看看,就是他了。
白源端正地跪下来,与卫霖并肩而坐,低头叫了声:恩师。
卫霖对白源说:他不仅是我的老师,也是我的养父,虽然他嘴上不承认,但一直拿我当亲生儿子。
白源立刻从善如流地改口叫:爸。
我从小没爸,跟我妈姓。她绝口不提我爸的事,多问几句就嗷嗷哭,我算是怕了她。12岁那年我妈病逝,是许木老师找到我,帮我打理吃穿住行,还给我生活费。那时我在叛逆期,经常跟同学打架,屡次被赶出学校,才读初一就想辍学,但他死活不肯,说至少也要读完高中,不然一辈子没出息。我就读的乡下破学校,老师上课老放羊,他就拾掇了一堆各个学科的课本,每天晚上给我补课。
卫霖眉目间满是伤感的缅怀,嗬的低笑一声:说句实话,他的教学水平真不咋地,除了体育,其他科目都像满是破dòng的屋顶,下起雨稀里哗啦,只好东一个桶、西一个盆地补缺补漏。后来我能考上高中、上大学,除了自己发奋图qáng,更主要还是怕被他像练兵一样拿去a练,真是皮都要脱两层。
你的身手,就这么来的?白源问。
卫霖点头:后来我也大约猜到了,许木老师应该是和我亲爹有什么关系,所以替他来养我,直到我15岁考上高中。我以为我们会一直这么相依为命地生活下去,可是那年秋天
他用力抿了抿嘴角,脸色苍白,如鲠在喉地刺痛着,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白源感同身受地圈住了他的肩膀:我明白,但逝者已去,他一定不想你这么难受。
不,你不明白。卫霖的声音低不可闻,像一抹即将消失于天光下的幽魂,手指用力攥紧大腿上的布料,青筋毕露,他是死在了我手上。
第88章 同居
白源一时有些吃不透他的意思, 只能结合他之前的醉话猜测:许木应该是为了救他而死的, 卫霖对此十分自责,所以才说许木是死在了他手上。
他心疼地握了握卫霖的肩膀, 劝慰道:这不是你的错。
卫霖摇头, 木然闭眼, 无数血淋淋的往事碎片浮光掠影般划过,将他的记忆染成一片猩红
狭小幽暗的空间。青白的脸上涣散的瞳孔。深可见脏腑的伤口。残缺不全的手掌。腐臭味道萦绕鼻端。十五岁的少年与死亡耳鬓厮磨, 尽管那是来自于最亲近与尊重的人, 依然难以抑制内心深处的惊惶与恐惧。他本能地想要逃离,却被困在死亡的气息里, 不得不用深恶痛绝的方式, 从中挖掘一线生机
一个怀抱包裹了他, 温暖而坚定,白源的声音在他耳边说道:睁开眼,看我!我在这里,在你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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