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顾自地絮叨着,似乎积攒了太多的话,不吐不快。
谁?冰冷得仿佛从千年寒潭里撩出来的一个字,打断了男子温柔的述说,他惊讶抬头,看清来人后惊慌失措地站起身,头撞到了油纸伞,伞被掀翻到一边。
他想去收起伞,可面对着韩炳欢yīn沉的脸,又有些手足无措,我我我我是令尊的好友。
好友?韩炳欢尾音上扬,透着满满的讽刺,连带着眼里的光芒都带着七分轻蔑,张公公,你以为出得宫,自己的身份就变了吗?
言下之意,一介宦官,敢以家父好友自称,不自量力。
徐泗皱眉,这句话意外地有些扎耳朵,等再一细想,他瞬间炸毛了。什么叫身份就变了?太监的身份怎么了?太监就不是人吗?不就是少了个把儿吗?至于这么瞧不起吗?
此刻的徐泗入戏已深,虽然qíng非得已,但他在理智上已经接受了自己在这个世界是个太监的事实,所以别人瞧不起太监,就等同于瞧不起他。
张公公楞在原地,面上掠过尴尬,一双手不知该放在何处,紧张地jā叉着,指关节泛白。
徐泗不声不响地替他捡起伞,笑着递给他,道:原来是张公公,同是在宫中服侍的人,在下江荥。韩大人的同僚。
这句话是在打韩炳欢的脸,没错,我也是个太监,没资格做你好友。
韩炳欢猛然醒悟,心头一突,看向徐泗的侧脸,那张脸明明在笑,他却感知到笑意下掩藏的冷意。
哦,原来是督主,奴才张奉,拜见督主。说着y下跪,被徐泗截住。
张公公已经出了宫,不必拘于礼节。
张奉早年便以身染重病为由请辞出宫,没想到还能再碰见东厂厂公,更生不安。
张公公有什么话,只管敞开了说,你一番真qíng实意,有什么见不得人之处?大可不必如此畏惧。徐泗笑着鼓励,那笑叫人如沐ūn风,你们二人慢慢聊,本督主先行一步。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20章我只是想有个鸟儿20
徐泗毫不客气地撑走了自己的小小油纸伞,雨忽然就下大了,áng豆般的雨点砸在脸上,韩炳欢胸中窒闷,狠狠地抹了把脸。
呆头鹅般相顾无言,一起淋着雨的张奉忽地想起自己手上有把伞,连忙抖落开,进一步又退一步地尝试把伞靠近韩炳欢,好歹替他遮挡点。
韩炳欢皱眉,偏头,戒备地觑着他。
那张脸不复当年荣光,但即使化成灰,韩炳欢都认得。当年他从狭窄的门fèng里,把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此人是如何用这张脸引诱他的父亲,又是如何一脸媚态与餍足地承欢身下,真是恶心透了。
几乎是嫌恶与此人在同一片天空下呼吸,韩炳欢闪身跨出一步,避开张奉好意挪过来的半边伞。
一声沉沉的叹息,张奉不再尝试,撑着伞蹲下来。在宫里长年的侍立让他的膝盖支撑不了长时间的站立,他望着他的袍底,被淤泥糟蹋的布料看不出原先的底色。
柏塘走了十三年了。他道。
韩炳欢从高处只能看到油纸伞的伞旋,那人被伞遮了个严实,看不见人,他觉得沉闷的空气总算开始流动。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没走,而是不知所谓地留了下来。可能不是没走,而是没能走,此时此刻他的整片意识里,漂浮着的都是江荥那张刺眼的笑脸,还有他眸底的那片冰冷。这让他一时失去了反应能力。
这些年,你母亲可还好?张奉冷不丁道。
韩炳欢挑眉,面色铁青,托阁下的福,家母早已削发为尼,长伴青灯古佛。
这句话里透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怨怼。
柏塘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们母子二人,吃斋念佛也好,不必忧于俗世云云,安享清净。张奉的声音不比一般太监尖细,反倒透着股沧桑。
雨水顺着立体的面庞淌下,韩炳欢重重地哼了一声。
一把伞隔着视线,张奉也不再紧张忐忑,对着昔日恋人的墓碑,他总是能捕捉到前所未有的安心和平静。
我与你父亲相识于稍作停顿,他似乎在计算着年月,唉,记不清了,彼时你父亲刚及弱冠,我还是个宫里品阶最低的洒扫太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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