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温只觉得这些人跟着他很是郁烦,大冷的天也是一股躁狂的热气闷在身体里。仿佛无论走到哪里都无法摆脱这些好似吸附在他骨髓上的虫豸一样的人。往日最爱那雕花的小炉子,今天他却看了就觉得闷,受不得一脚踹开。霎时间火花四溅,壶浆崩裂,下人们不知这位小郎君为何又突然发狂,一副唯唯之色立刻都跪到地上。
滚开!瞧见你们都烦!
那滚烫的酒大半都泼在了一个身着麻衣的男人身上。他lǒ露的手上是明显烫伤的红肿之状,裴温瞧见他毕恭毕敬地伏在地上,走过去拿鞋尖勾着他的下巴抬起来他的头,正y开口,却倏然被那眼眸惊的退了两步。
杂役少有面貌出众的,但此人容貌俊美,顺势跪起身来,也可见他定然身材高大。长臂细腰,一身麻衣却穿得毫无尘土气。眉目晨晨,那黑色既冷又yīn郁,锋锐地扫了裴温一眼,却倏忽之间就消失了那种气势,老老实实低着头,又仿若一个平平无奇的下人。
更重要的是,即使已时过十余年,那仍是一张熟悉的脸。
那年八岁的裴温被ǔ母搂在怀里,好奇地打量洛京的风光。
北方之都与南国的水乡大有差异,朱雀道上的官邸都是朱漆的高墙围起来,既高大又坚硬。倚墙而坐的花子衣衫褴褛,见他们一身南人的衣服,唾了一口到地上。车夫扬鞭抽他,贱民!花子爬起来跑,骂骂咧咧。
南蛮入京!天亡大梁!
ǔ母捂着他的耳朵不让听。
裴温在洛京的新家里有个院子,绝不准他靠近。混世小魔王哪管这回事儿,摸清了地方,趁机就翻墙进去了。
那院子里有个着玄色大袖衫的少年,大约十岁上下,静立于落叶萧萧满地的庭中,安静地仰头望那棵梧桐。
裴温骑在墙上,笑嘻嘻地问:原来这院子里关的不是什么凶猛野sò,竟然是个人。
他反手跳下来,却被那人接到怀里。
我恐你摔伤。
寡言少语、看上去冰冷难近的少年却有十分的温柔。
后来的事,一旦回想,裴温便觉得怒火要从身体里溢出来。
裴温先前有一瞬害怕,现在又为自己那害怕生气,于是将怒火撒到那人身上,明知故问对青葵道:这贱仆是谁?我看他就觉得心气不顺。
青葵唯唯诺诺,婢婢也不知婢现下就着人发卖他出去,如何?
裴温冷哼一声。
不必。
他兴味盎然,向后一伸手,青瑾就哆哆嗦嗦递上为裴温特制的鞭子。
唰地一声凌厉破风之响,那鞭子就圈在了地上那人的发髻上。裴温拉着鞭子绕着他缓缓地踱步,迫使他抬头。男人却仍然面色平静,小郎君有何吩咐。
虽然做的是杂役,他仍然肤色白净,眉目之间有一种浑然天成的傲然自在之气裴温知道,他即使是再落魄,也不会丢了这通身的气派。
因为他可是帝王之子啊。
只是这模样使他愈看愈觉得牙痒痒,却又不舍得打他,狠狠地收起了鞭子,向着一旁探头探脑像窥视他表qíng的另一个杂役一鞭挥去!
啪地一声响,那杂役来不及躲,便有一条血ò模糊的鞭痕在他半边脸上。青葵与青瑾见了多次仍然觉得不忍视,低低地移开了视线。那人一声大喊,捂着自己的脸哀嚎起来。
裴温还y抽他,却听楚松落安静地叫他:裴小郎君。
不知为何,被那双黑阗阗的眸子一看,裴温便觉得被看穿了一切虚张声势,冷哼一声收起鞭子,只一脚踹在那人心口,带着他滚!
其他人匆匆忙忙拉着他,坐着另一艘小舟走了。楚松落感受到裴温打量了他一会儿,忽然见他露出了个笑容。
我想到了。
今冬的暗香还没有摘,你便跟我回去,明日清晨去摘吧。
所谓暗香,是暗香茶所用的花儿。需要取腊月早梅半开的花儿,在日升之前连花蒂摘下封入瓷瓶,用炒盐腌制,箬叶密封,入夏便可制成茶饮,其名暗香茶。裴温阿母喜欢这茶,年年都叫下人备着。
这酒没饮,雪没赏,湖没游,裴小郎君却若有所得,带着个杂役乘舟回去了。青瑾暗暗同qíng他,在前舱一边调姜茶给裴温,一边低声道,那人能多挺一会儿多好,小郎君腻了就会换个下人打千万别让小郎君又造了杀生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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