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蓁蓁笑道:“广陵是大派系,我却不是什么高人,只是众所周知,单论琵琶,其实韩昌君已经弹不过裴洛儿,但论雅乐,还是无人能与他齐驱,至于辨识曲调音阶,李升平问鼎无愧,而燕乐荟萃各路神仙,出名的当属李归雁三兄弟,还有雷海青的筚篥,许云封的笛……他们都是太乐署出身的名家。”
叶奴道:“梨园一定很美,林公子,下回带我去玩。”林蓁蓁道:“又想走什么门路?你且养好病再说。”叶奴道:“我不是白扯,公子先听听曲子写的怎么样,若好,往后就归公子的名。”
乐人之间,说笑归说笑,一旦听起曲子,多少风云际会,又是多少真材实料,全都来了。叶奴弹起那把旧木琵琶,林蓁蓁一时惊愕,想不到这孩子年仅十三,竟然能作出如此充满张力又不失技巧的曲子。
长安乐行往往就是如此,宫廷风尚流传民间时,譬如韩昌君这样致力于雅乐的名家未必见得留有名作,反倒是求爱求欢的俗曲传得大街小巷人尽皆知。
是日,叶奴为许阔作的《集贤阁群英代许阔赠教坊秀心》,乍听是春雷滚滚闷细雨,再听是满池荷花只撩你,冠以林蓁蓁之名,丹桂时节轰动了整座外教坊。
没过多久,秀心姑娘真就把绣球扔进许阔怀里,而冬院乐户婚姻素来简单,许阔送去一对白鹅,请婆子算合八字,两人买些五谷分与各家亲戚朋友,也不办喜宴,就算是成了亲,甚至连洞房都在集贤阁里过。
叶奴不识男女情爱滋味,那夜里听到榻的另一头突然多了个陌生女子的喘气,既觉得面上羞臊难堪,又觉得心里暖烘烘的,也乐得在暗中做一回红线人。
事实上,若不是岁末要进行考核,叶奴还想多作几首曲子,多凑几对鸳鸯,只可惜考核十分严格,要不想被退去鼓吹署,就得刻苦,要想进夏院,就得十二分刻苦。
叶奴早就将《太平乐》弹得烂熟,却还是提心吊胆,隐隐之中感到头顶有一片乌云正笼罩着周围所有的人,一切远不止考校技艺那么简单。
譬如,他亲眼看到贺连把红木柜子里锁着的那根金锭取出来,交给了崔立及其身边的几个小吏,而众人问贺连时,贺连又遮遮捂捂说没这回事。
他不是不通人情,也盘算过自己的家底,可几百文通宝钱实在不够打点,春院里又已经有顾越的照顾,于是咬一咬牙,全心全意地寄希望于自己的技艺。
那是考核前的第三日,五更的钟鼓还没响,天暗如黑漆,雾蒙蒙的院子里已经笙瑟齐鸣,各班乐伎在加紧练习,北面的阙楼上突然多了一列面戴白纱的人。
这些人叫协律郎,平时极少出现,在太乐署里专门负责监督乐伎习艺是否专心,音调是否跑偏,节奏是否走乱。
叶奴不清楚协律郎为何要面戴白纱,多问了一句,却见许阔和孟月竟吓得脸色发青。许阔哪里也不敢多张望,低头调起木轸:“他们要抽鞭子的,怕被记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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