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临!齐临!” 何悠扬一路追出去,焦急地在后面喊他,可是齐临充耳不闻,大步流星往前走。
他走得又快又急,一点也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头也不回出了小院,一拐弯就往田间小道上走。何悠扬小跑才追上了他,他忧心忡忡地抓过齐临的胳膊:“你认路吗?要去哪儿啊?”
不经意间走到了人家菜花地间的阡陌道上,齐临这才停下脚步,他紧绷下颚,看了何悠扬一眼,忽然原地蹲了下去。远远看过去,一个高大的男孩突然就隐在了黄灿灿的菜花间。
他环抱双臂,将头埋在胳膊里,不知道在想什么。何悠扬怕他想哭,便也跪蹲下陪他,他们两个就像有病一样蹲在田间。
良久,齐临忽然抬起头,没有在哭,但是表情更像是欲哭无泪,何悠扬也难受极了,他轻轻摸了摸齐临的头发:“宝贝,你说句话啊。”
齐临深吸一口气,看了他一眼,又忽然将眸子沉了下去:“我……我现在明白他的意思了。”
何悠扬:“谁?”
齐临动了动嘴唇:“齐伟清,也许他说得没错。他曾经对我说过,他是……他是一座桥,一座给两岸牵线的桥,只不过将世间的多余给到世间的渴求,一座逻辑合理严密的桥,永远冷眼旁观罢了。以前我一直没有领会他的意思,总是和他争吵,我现在总算有些明白了。”
何悠扬心很慌,觉得他又开始像之前那般胡言乱语了,怕他再下一步就要神志不清,便伸手捏了捏齐临的下巴,来回摩挲几下:“别胡说,怎么就明白了?”
齐临:“人们都是自愿在桥上行走的……就算他不去搭这座桥,还是会有人想方设法把亲生的孩子往外送,不用偷不用抢,都是亲手送走的,这就是哪里‘合理’、哪里‘合逻辑’。”
所以,这座桥才古老得根深蒂固,野蛮得这么理所当然,仿佛是天经地义。
何悠扬觉得胸闷无比:“齐临……”
脸上的手指不停安抚他,齐临眼睫忽动,声音渐渐小了下去,说不出的凄怆,像是要吐出心头血来:“可是为什么会有人舍得亲手送走自己的骨肉呢?宁愿事后佛前几个磕头,恳求老天原谅自己的过错……”
何悠扬不知道齐临这是在说刚才的女人,还是在说他自己。何悠扬心下一愤,暗自说着气话:他们不要你,我要。
齐临丧气无比:“到底是胳膊拗不过大腿,我不想管了,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
何悠扬心中一阵绞痛,看着他低垂的眼眸,心想,明明齐临自己也是个孩子啊,为什么要承受这些。
半晌,许是累了,齐临才站起身。蹲久的人忽然站起来重心不稳,要不是何悠扬上前扶了一把,就往人家菜地里倒了。
何悠扬把他圈在怀里,蹭了蹭他的脸颊。齐临像是耗光了所有的力气似的,眼眸雾蒙蒙的一片。然后何悠扬就听见耳边传来:“我不该说这些话的,尤其是在你面前……对不起。”
何悠扬一下把怀里的人攥紧了:“你不用跟我道歉,我没有生气。”
齐临埋头在他颈间,自嘲着说:“你不用把我想得太高尚,我是不是有病,一边赞同齐伟清,一边还向你道歉,呵,一点都不真心实意。”
何悠扬觉得这样下去不行,一个的人理智不该被这样摧残,换谁都会受不住。他轻柔地拍了拍齐临的脊背,在他耳边说:“我妹妹丢了的时候,你才换了几颗牙?讲话还漏风吧?你不要总是把她背负在自己身上。我和我父母的痛苦若是加给你,我们也会过意不去。”
齐临闭上眼睛:“可是我做不到云淡风轻地面对你,你何悠扬天不怕地不怕,我什么都怕。”
前几年怕齐伟清的拳头、怕午夜婴灵在噩梦中纠缠,现在怕齐伟清锒铛入狱、怕齐老太太一睡不起。他怕着两件相互矛盾的事情,而这两件事同时都不会放过他。
眼下他怕面目可憎的自己面对何悠扬。
何悠扬心如明镜,一直都明白他在恐惧什么,他轻轻吻了吻齐临的脸侧:“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确实是十恶不赦,你爸这个中介、这座所谓逻辑合理的桥、那些帮着运送的老太婆,那些下线们,还有卖出亲生骨肉的父母们……他们都有问题,但是你,你没有。”
齐临有气无力地轻笑一声:“我怎么会没有,我大可以一通电话,让法律来制裁齐伟清,但是我没有这样做,我……我也不敢。你别说违心话了。”
何悠扬知道他说的都对,千方百计地想着法子要再说些什么安慰他,可是还没等他说出口,齐临就忽然挣动了一下,从他怀里出来,脸上的神情已恢复如初,收放自如地调整好了情绪:“我没事了,你不用安慰我。”
何悠扬心想,信你的大头鬼。
齐临拉过他的胳膊,往大路上走:“真没事了,你不用这样看着我。走吧,回去吧,瓜田李下的像什么样子。”
又是熟悉的感伤后“齐氏挖苦”,何悠扬抽了抽嘴角,跟上他:“嗯,我们回家吧。还有谁说我什么都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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