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毓也是从十几岁的年纪过来的,自诩很懂得年轻男孩儿的想法,他脸色沉了沉,颇有些严肃,落在周宏远眼里,却说不上严苛。事实上,无论程毓说什么、做什么,周宏远都很难将他与严厉二字联系在一起。程毓是温柔而善良的,是仁慈而宽容的,周宏远会将他比作春风过境、比作泉水叮叮,却从未见识过他的尖锐,从未听过他的苛责。
程毓的状态不太好,一张脸煞白,紧锁着眉头,像在压抑着什么痛苦,额头上还冒着一层细密的汗珠,连同鼻尖儿上都是,引得周宏远既是慌张,又是担忧。程毓间隔了许久没说话,再开口时,说得却更是语焉不详,“对爱情有期待是你们这个年纪的天性,心里对那种事情有好奇也是正常的,只不过要把握好分寸……”程毓虽当了周宏远四年的叔叔,却仍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与周宏远不过相差十年。如果说养个十来岁的孩子最多只是麻烦,那么养个处于叛逆期的大孩子,则是身心俱疲,不仅要照顾起居、关注学业,更重要的是实时关注孩子的心理健康、精神动态、鼓励他、同时也要修剪他,保护他、也要磨练他。
在做家长这方面,程毓是第一次。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摸索。他的家事复杂,可与说者不过二三,既无谁能告诫他,也无谁能拉他一把,他能给周宏远的,便唯有一颗真心,真心相待、真诚相对。
在这养孩子的旅程中,他大多时候都过得茫茫然,每每当问题出现了,才火急火燎地去解决,当他发现周宏远思想出现问题,甚至有了早恋的倾向时,竟全然无力处理。
做一个十六岁孩子的家长,他还是太年轻了。
然而,程毓终是将问题想得简单了。他不明白的是,周宏远喜欢的当然不是学校里的小女生亦或是小男生,更不是出于对恋爱的好奇才在那个雷雨交加的夜晚,亲吻了自己的叔叔。周宏远喜欢的,本来就是活生生的他啊。
程毓对周宏远说不出来重话,一来两个人年纪相差不大,自己又是个半路出家的叔叔,打从一开始,就没培养出旧式家长的威严来;二来是因为周宏远一向听话省心,不仅勤奋刻苦,对自己也甚是体贴;更何况,程毓本来就是个温和的性子,让他将一切说破,或是歇斯底里地棒打鸳鸯,着实做不到。所以程毓也只是淡淡地列出了利害关系,而一旁的周宏远,心中拔凉,如坠深渊。
这一刻,周宏远终于懂得了程毓的意思,那个晚上,程毓竟然是醒着的,程毓竟然是知道的。而他那温柔的、善良的、仁慈的、宽容的叔叔,竟只当自己是对情爱好奇,还煞有其事地问自己,学校里有没有喜欢的人。他的神,是如此的单纯,甚至是可笑,而他自己,却时时想要玷污他、占有他,将他洁白的羽翼、纯洁的灵魂彻底染黑,而后,与自己一同堕入地狱。
周宏远小幅度地颤抖着,程毓的话在他耳边连成一片,起先只是模模糊糊地,到最后彻底成了尖锐的忙音。眼前的事物也变得虚幻起来,一切都罩了层白茫茫的光圈。他觉得耻辱,程毓越是宽容,越是原谅,越是轻轻拿起、轻轻放下,便越衬托出自己的无耻、下作、肮脏与龌龊。他从来都是有意为之,又从来都没什么自制力,任由心中的恶魔肆虐。是他,一次次利用程毓的心软与怜惜,躲进程毓的怀抱;是他,依靠程毓的善良,明明早已知道了一切,却装出一副海晏河清;是他,在相识的最开始,刻意示弱,引人上钩,为自己挣得个前程,却捆绑了这个人的一生。可更大的耻辱却是,明明程毓醒着、明明程毓知道自己亲吻了他的嘴唇,却只当自己是小孩心性、是好奇、是探索。
可他明明是这样爱着程毓,日思夜想,辗转反侧。这一切,程毓都看不到、听不着,就算看到了、听到了、感受到了,也从来不会放在心上。周宏远自嘲地笑了一下,紧接着,听到程毓在旁边喊他,“宏远,你听到没?高中是最关键的时候,你可千万不能掉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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