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计划最终还是被泄露了。皇帝的刀下有冤魂,却绝没有漏网之鱼。整个京城都在抓捕文士和学生,翰林院七十二学士死走逃亡、一夕散尽。百官聚集在玄武门前跪请收回成命,却成了触动皇权的逆鳞。如果不是那场大雪,玄武门青砖上的血迹,还不知要擦洗多久。
唐奉辕身死名灭,连同他呕心沥血写出的变法政策,也被一把大火烧了个干净。
“就在这内阁的大门前,那些我们当做宝贝一样的新法政令,被一把火烧成灰烬,”徐阶仿佛又看到了那摧心裂肺的一幕,眸中暗流涌动,“点火的人就是闫炳章。他那么决绝果断,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唐挽仿佛亲眼看到了那个场景。火光冲天,燃烧的灰烬四散飞舞,一个赤城臣子的全部心血,就这样灰飞烟灭。
所以当年在花山,她所看到的至和新法是那么荒唐。因为那根本就是一个未完成的法案。也幸好花山地处偏远,得不到朝廷的重视,才让她父亲的心血得以保存一二。
唐挽的心忽然有些轻松。原来她的父亲并非一个弄权的政客,他的死也并非是争名逐利的结果。他是一个如同商鞅那样,值得人尊敬的变革者。
这些年来她一直无法认同自己的父亲,甚至曾在午夜寂寂时,从心底生出怨怪。今日得知真相,就像是一缕阳光,终于将她内心那些阴暗晦涩的角落找了个通透。埋藏许久的心结终于解开,关于父亲的那些零散又模糊的印象渐渐聚拢。那个高大伟岸的男人终于在一片盛光中转过身,冲着她张开了手。
她很想他。
眼眶湿了湿,泪水却被唐挽硬生生逼了回去。她舒了舒眉心,望向徐阶,道:“老师,您确定是闫炳章背叛了变法吗?”
徐阶也终于从回忆中抽离出来,抬手按了按额角,道:“知道变法的仅我们三人。唐奉辕被贬后,他就接任了首辅。还能有谁?”
唐挽点点头:“的确。”
徐阶望了她一眼,说道:“原本也不想同你提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我们还是得把眼前的事办好。皇上这一次,不仅是在倒闫,更是要整治所有不听话的臣子。彭城之事,想必圣上对我还有所介怀,我不能出面。”
徐阶说着,从旁边取过一张信笺,落笔成章:“你出去之后,先去找裕王,请他无论发生什么,都千万不要出面。然后再去知会那几个相熟的御史,上本参闫炳章的时候,也一定记得把我参上。”
他说完,将信笺递给唐挽:“这是我的手书。你以此为信物,他们当会信你。”
唐挽伸手去接,徐阶却向后撤了一撤,唐挽的手便悬在了半空。
“你不问问,为何要让御史参我?”徐阶问。
唐挽低眉答道:“一是让陛下消消气,二是让御史们自保,避免被陛下认作徐党,再生猜忌。闫党一倒,朝廷必定伤筋动骨,到时候还要老师出面来重整局势。给陛下一个台阶,将来才会更加放心地倚重老师。”
徐阶的目光透过厚厚的镜片射过来,像是两把刺透人心的利剑。他忽然一笑,说道:“知世故而不世故。匡之,望你永远都有一双玲珑眼,和一颗赤子心。”
信笺放入唐挽掌中:“去吧。”
唐挽低身行礼,缓步退出西阁之外。走到那昏暗的大堂中,她又忍不住回头望去。只见徐阁老怔怔地望着桌上的画卷出神。许久,一声叹息。
双瑞就在宫门口等着她。见唐挽面色苍白地走出来,忙上前搀扶:“公子,您没事儿吧?”
唐挽回过神来,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午时刚过,”双瑞道,“您还没用午饭,咱们先回家?”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