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挽和元朗的关系如何, 这两位同年最为清楚。愚弄旁人的借口, 他们岂会相信?除非他们也生出了窥探之心。
唐挽只觉得心头发冷。这么多年风雨同舟, 她对冯晋阳和沈榆的信任不亚于元朗。可当初闫炳章又何尝不是一样信任过徐阶呢?人心的可贵,有时就在于它的脆弱。
“你可有怀疑的人?”唐挽问。
元朗苦笑:“我连对方是谁都不清楚。可能是宗室、可能是太后,甚至可能是隐藏在角落里的徐党旧臣,”他关上最后一道门,低头看着唐挽,“匡之,这一次和我们以往经历过的都不一样。对方在暗,我们在明。一切的筹谋,都在对方手中。”
日影西沉,房间里光线昏暗。元朗背对着窗口,面容便隐藏于身前的阴影中,唯有一双眸子灼灼发亮。唐挽上前一步,哑着声音问道:“你到底发现了什么?”
元朗转身将桌上的灯芯点燃,西暖阁中立时便充满了光亮。此处是元朗平日里办公的所在,桌椅摆设古朴简洁,盛放文件的角架杂而不乱。元朗的目光似有所指,对唐挽道:“你看。”
唐挽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房间另一侧的角落里堆满了奏折,垒起来足有半人高。
“这些都是所谓的‘谢党’参你的折子,”元朗勾了勾唇角,道,“哦,还有一些是‘唐党’参我的。我都放在一起了。”
唐挽看着眼前堆积如山的奏折,内心的震惊无以复加。诚然,以内阁的争斗来转移变法的矛盾,是她和元朗一早就定好的计划。可如今这一切的发展似乎已经超出了他们的预期。唐党、谢党……这些原本虚无缥缈的字眼,终于具象在他们面前。
震惊之后,唐挽心头又生出疑虑。从来朝中结党,或以裙带为附,或以利益联结。不论是哪一种情况,都少不得悉心的经营和时间的催化。闫炳章用了二十年才罗织了闫党的势力,而徐阶用了三十年,才终于取而代之。然而新内阁组建才不过五年,她和元朗虽然声势崛起,却从未用利益来迎结攀附过。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形成如此势头?
唯一的解释,有人在利用他们,搅弄朝局。
唐挽转头看向元朗,元朗也正静静望着她,唇边一丝苦笑。凡动刀者,必死于刀下。他们企图利用舆论来转移变法的矛盾,也终于被舆论捆缚,逼上了悬崖。
无声的沉默中,唐挽的心如擂鼓般跳动着:“关节在于……关节在于找出是谁在幕后操控。他们的目的是打压新法,还是弹劾你我。”
“有区别么,”元朗沉声道,“不论对方的目的是什么,新法走到最后一步,终要和皇权对抗。没有一个稳定的朝局,我们如何一争?”
“朱批御笔就在我手中,我们已经掌握了皇权。”唐挽迫切地说道。
元朗却是摇了摇头,抬手握住她微微颤抖的肩膀,道:“匡之,你如此聪慧,应该明白这个道理。皇权不在一支笔,而在人心。”
朱批的御笔代表着无上的权力,然而这权力的基础却在于皇室的信任。这支笔曾经给过陈同,现在又给了唐挽。皇帝相信谁,便可以交给谁。哪一日不信了,自然也可以收回去。天地君亲师,纲常有序,这是连目不识丁的百姓都深知的道理。皇帝再怎么昏庸无能,也是天下的主宰。臣子再贤明,若有窥视神器的心,就人人得而诛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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